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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1:01:09 作者: 佩彼甘棠
初八多數人還在家中,大半商鋪工廠要過了十五才開門開工。因此站台上人煙稀少,同上次送他離開是全然不同的景象。無風無雪,昌平冬日裡難得一見的晴天。
他在家的時候,把送她的耳墜給她帶上,東西也都一一檢查好,圍巾帽子手套一樣沒有落下,臨走了,還把家裡的鑰匙又給她拿了一把,穩妥地放在行李箱的夾層里,是怕她丟了原來那把。
想到這,她心裡暖下來,踮起腳抱抱他,說:「等我回家。」
說完接過他手裡的行李箱,沖他揮揮手,轉身上了車。他也沒再說多餘的話,有她那一句就夠了,再說多了,又哄得她掉下眼淚來,他不捨得。
鳴笛聲再起,火車轟隆隆地向前開去。
她將要乘車乘船經歷兩三個月去到異國他鄉,要和心上人分別數年,這正是這個年代,無數愛國青年必須要經歷的事。
求國強國富,無數人義無反顧,她亦然。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加更一節。
☆、滿座頑雲撥不開(一)
樓梯間不斷傳來上下樓「咚咚咚」的響聲,急促歡快,如同要奔赴舞會,她認知里法國的少女們精力似乎永遠旺盛,寄宿家庭里的兩個女兒,一個十歲,一個十六,學校里十九二十的女同學都是如此。
她翻著手裡的被她按著時間順序裝訂成冊的報紙,厚厚一摞,一本已經訂不下,被分成好幾本,依次摞在她手下。聽著樓梯間少女們跑上跑下追逐嬉笑,她倒恍然生出陳世忠那時的感覺,自己擱在同齡人里,似乎心態是真的老了,鬧是鬧不起來了。
突然想到他,索性法文報紙也不再讀了,取出壓在一摞報紙最下面的一冊。這一冊同旁的有很大不同,十分地薄。是中文報紙,由在法國的華人創辦。她初來時在為數不多的中國留學生那裡見到了它,竟也能生出來他鄉見故鄉的情思來。大概是背井離鄉的人,見了一點點同家鄉有關的東西便覺得親切異常。在這裡,漢字中文都成了太太少見的東西。
她每拿到一期,必定好好收藏裝訂起來,想他時便來回翻閱。更重要的是,她能在報上獲知國內的信息,平常兩個人通信,中間的時間間隔實在太長,國內的局勢他也不會全部告訴她,只要他那邊形勢稍微嚴峻一點,怕她擔心,他就避而不談。倒是這份報紙能讓她了解一些他的處境。
她發現一頁被不小心折了角,正要抹平。卻看見一個女同學從門後探出頭來,喊她,「Cheryl,有你的電話。」
「好的,謝謝。」她說著連忙跑過去。
「你好,請問哪位?」她拿起聽筒,習慣性地詢問。
「中國丫頭,是我,有個差事做不做?」
是他。
「你先說,我看時間。」她說著歪下臉夾著聽筒,騰出手來在口袋裡翻著近期任務表,等著那邊說時間好用來對照。這個列任務的習慣是自從她和Jade上法語課就養成的。
那邊笑,「又在翻任務表?別翻了,這件事是非你不可,推辭不了了。」
「嗯?」
不再賣關子,聽筒里爽朗的男聲放大了一些,「記得你有本裝訂好的中文報紙,就是那個報社要個臨時翻譯,急得很,托我去找幫手,我就想到了你。」
是那家報社的差事?那一定要去的。
「我答應了。」她把記事本塞回口袋裡,換右手握住了聽筒,想起來那家報社離家離校都遠,又問道,「去幾天?要收拾什麼東西嗎?」
「三四天,用什麼帶什麼就可以。記得和導師打聲招呼。明天上午九點去你家門口接你,可以嗎?」
「可以。回見。」她說著掛掉了電話。
和她通話的那個男人是半年前她第一次參加學校舞會認識的,叫秦述。她來法國後舞會類的娛樂活動很少參加,一方面是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另一方面是因為她並不喜歡那樣喧鬧的場所,也發愁同那些和她熱情搭訕的法國男孩打交道。所以參加那次舞會,認識那個男人純屬是偶然事件中的極小概率事件。
那次舞會的特殊性就在於算是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圈子裡的一次小聚會,大家相約那時那處一聚。太久沒聽過鄉音,也少見過黑髮黑眼的國人,這樣的一次聚會,對她來說,誘惑性實在是太大,大得可以讓她忽略掉應付邀約她的法國男孩時的無奈,於是便毅然決然的去了。
誰知道去了舞會的並不只是他們一幫窮學生,還有些已在法國嶄露頭角的中國商人醫者學者。秦述便是其中一位,算是跨界性選手,獲得的是文學學位,卻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周圍幾個國家都涉獵。人也極具個性,風趣幽默,良師益友型的存在。
穿的是長衫,而非西裝。吸菸用的是火柴,而非打火機。
這可是法國,即使在中國,上流社會的成功人士們也都追捧著西裝皮鞋,用著雕飾精美的銀質外殼打火機。可這個男人,卻在異國他鄉,在西裝革履充斥的法國舞會上,穿著長衫配皮鞋,兩根手指從藏青色的長方盒裡撿出一根細長的火柴,不徐不疾地,慢悠悠地,自在地,點著了嘴裡叼著的香菸,吞雲吐霧。
這一幕實在讓人難以忘記。
她很少注意男人吸菸。印象深刻的便也只有陳世忠和他。陳世忠吸菸是用左手,剛開始時,手不似旁人夾在靠上的位置,而是正正夾在香菸中部,吸得不急,吐煙圈卻極慢,等煙圈一點點四散在面前,才會吸下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