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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1:01:09 作者: 佩彼甘棠
她回到車廂時,還有幾處空位子,打量幾下,挑了一個老太太邊上坐著,將圍巾摘下來,墊在腦後,終於睡了一個時辰。
再醒來是頭痛欲裂,她揉著太陽穴,下意識去摸藤條箱子,還在,終於舒了一口氣。
靠意志撐過將近四天的勞頓,她下了火車腳步都是虛的。
知道不能再硬撐,她掂量著手裡還有多少錢,計算就近找一間便宜旅店,至少先住一夜再做打算,明日看看能不能找人探探消息門路,縱是心急如焚,她也不能貿貿然撲倒土皇帝府上去要人。
住的是家破破爛爛的店,硬板床,窗戶漏風用布糊上了一半,弄得屋子裡晦暗不明,如同陰天。西北這裡娼妓業管束又少,開了門的走道里,來來去去是胡亂披著衣裳的女人,頭髮散著,有的隨意擦兩下粉,斷斷續續地哼著曲子,住店的男人看上哪個就拉到屋子裡,是一夜露水情緣,並不風流的倚門賣笑。
她住的頭一宿,因破屋子隔音效果極差,夜裡聽到隔壁床吱吱呀呀地響,隱約有女人呻/吟,她紅著臉一晚不自在,最後想著心事迷迷糊糊睡過去,不過兩個時辰,便天亮了。
不過旅館破也破的好處,比如便宜,而且人雜得很,住的有妓/女戲子,販夫走卒,過路商人,貧困學生,還混著下等軍人。
人雜,就好打探消息,總能有門路去到張希府上。
不過就是沒有那麼容易罷了。第二日,第三日她在一樓的桌桌椅椅間坐了一整天,半點有用的都沒打探到。
第四日便覺得不不能一直乾耗下去,從箱子裡拿了憑證,去了當地同陳世忠產業一直有聯絡的銀號,給老闆出示了字條,卻發現他留在這裡的名字是陳一。她同老闆粗略交代,只說是來投靠親人,怕一個來,一個接,兩相岔開,日後難以團聚,便約定以銀號老闆這裡做一個交接,也答應會付給他一筆酬勞。
那老闆聽了自然願意,連連點頭。
等她匆匆回到旅店,卻有了意外收穫。
出行多日的老闆回來了,正坐在靠窗的酒桌上同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男人聊天,那男人看著幾分書生氣,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她向那邊走過去的時候,聽見兩人交流的字眼裡有,「南軍」,「求和」,甚至「軟禁」的字眼。
心中一震。
最後那眼鏡男人似是壓了好大的火氣,拍了桌子要罵人,臉和脖子漲得通紅,被老闆按下,遞了一杯酒,她聽見老闆嘆了口氣,說:「莫言政治,莫言政治。」
而眼睛男人前一句被攔在半截的話是:「張希此等小……」
小?小人?小癟三?他那樣憤憤的語氣總歸不會是什麼好詞。
於是她坐過去,兩人看見她一個女人俱是一愣,本以為是來找生意的風塵女,看她打扮神態又覺不像,倒像是個女學生。
「兩位先生可是在談張督軍?」她微微一笑,開門見山。
老闆想要搪塞過去,忙笑道:「並未,是姑娘聽錯了。」
眼鏡男人卻坦蕩,直接承認,「是。」
老闆皺了眉,「姑娘打聽這隻要做什麼?」
「實不相瞞,」她壓低聲音,「我是認識南軍派來的代表的。」
這是在押注。最後一搏的賭徒心理。沒有別的法子。
老闆沒吭聲,低下頭,沉默地喝酒。
她把希望寄托在眼鏡男人身上。
看他接近微不可察的動作,手上攥杯子的力氣重了一分,骨節露得更為分明,他在意這件事,她賭對了。
於是繼續,「並非有意冒犯,我方才聽二位先生談到南軍,猜想怕是二位已經知曉和解代表已到達西北數月的消息。」
那男人推了下眼鏡,「嗯」了一聲。
她突然紅了眼圈,哽咽出聲,「我只想知道他是死是活。」
見她這般,兩人先愣住,隨即明白過來,大概是兩位代表其中一位的戀人。
他猶豫片刻,「我只聽說被軟禁起來,兩個代表被拘在不同的院子裡。應當還是活著的。」
「先生可知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去到張督軍府上?」
「你……」老闆面露難色,是想要阻攔。
「再不去怕生死相隔。」讓人無從勸起。
她繼續說,「還請二位先生幫幫我。」
老闆撇過頭去,嘆口氣,「你明日早晨跟著運送蔬菜物資的車過去一同吧,記得多給車上的夥計塞些金銀細軟。他們明早八時會來隔壁的院子取貨。」
「多謝。」她道了謝又轉向帶眼鏡的男人,「不知這位先生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她料定後面的事老闆不會願意摻和,只能求助於他。
男人點頭,站起來,她沖老闆彎了彎腰,算作道別,追了過去,挽住他手臂,示意他低下頭來耳語,落在旁人眼裡,就是這裡一場最平常不過露水情緣的交易開端。
「借先生房間一用。」她低聲,「是有要事相求。」
周圍人聲吵鬧,從他們這裡掃過一眼便不再留意,照樣談天說地,推杯換盞,在凋敝的旅店,這樣凋敝的世道里,大多數人的歡念依然不會因為什麼受到影響,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