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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1:01:09 作者: 佩彼甘棠
    他講到這時,面上還是帶著笑模樣。

    她卻察覺到許多不同的情緒。

    年少氣盛時講出這樣的話,本是一腔熱血,卻處處被潑了冷水。他說的只是冰山一角,全當作笑談,沒說過得又有多少。十年前,中國還不抵現在,哪怕是各處軍閥宣揚著民主,拿共和做文章,放在大多數人眼裡,也都是像皇帝在世一般,再不濟,也是個親王的霸道專橫。

    他講出了這樣的話,讓先生母親動怒不提,擱在同齡人眼裡怕也是異類。少年人哪裡懂得什麼隱鋒避芒,世人疑我,我便針鋒相對。陳家那時尚無權勢,何況同學裡更有依附軍閥之家,他怕是也因此受了不少排擠,少年人的報復當真是最惡毒的,是那種天真爛漫的惡毒,一門心思的要讓人難堪。

    她想到這,心裡不禁有些發緊。他隱忍了這些年,受了這許多的委屈。

    她抬頭去看他,卻並無異常,心間一顫,伸臂去攬他的脖子。

    他愣了一下,聽她小聲說,「你很了不起。」

    其實他本就知曉她能理解自己,可她仍讓他喜出望外。

    「你不會再是一個人,你是對的,禁菸,去貪,真共和,你是對的。」她聲音有些顫,卻堅定,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吐出來。

    他撫摸著她的頭髮,「好,有湘湘懂忠哥,忠哥今後不再是一個人。」

    「今後你要做什麼,我都和你一起。」她重申,只是又加了一句,「哪怕是死也不能撇下我。」

    「什麼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哪有那麼容易就死了。」他笑她,「你倒是不如憂心我缺胳膊少腿成了個殘廢,也要繼續帶累你。」

    她順著他的衣領子,在脖子邊上狠狠擰了一把,「呸呸呸。」

    他笑意盈盈地嘆了口氣,沒頭沒腦的問她,「你身上穿的這件衣服,可還有做剩下的料子了?」

    「嗯?」她皺皺眉,「沒了。」

    「往後記得做衣服的邊角料都給忠哥留著,」他摩挲著她袖口拼了蕾絲的邊角,「湘湘有一件衣服,忠哥便要有一條同花色的領帶,這樣才像是一對。」

    ☆、朝朝暮暮與君同(二)

    轉眼已是到了下月初,自打上次在那處院子裡分別,她果然沒再見過他,倒是福緣來了兩次,給她送了一隻鐲子,一副小巧的翡翠墜子,還帶上了小半箱說是新疆運來的香梨。

    送來的首飾盒子底下還壓了一封信,她那日一面啃著梨子,一面讀信,卻發現不過寥寥數字:

    「安好,但湘湘不可不念。務必思念!」

    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她能夠想像出他寫這話時的神情,大概是帶著點小得意的,最後的感嘆號,鋼筆重重地頓了一下,還拖出了一條小尾巴。

    她這些天來,每日看報紙,凡是同他有關的,說的不外都是什麼他帶傷赴職,公心可鑑之類的恭維話,她拿剪子偷偷剪下來,全數貼到了一個線裝的本子裡面,再反覆把邊角壓平,塞到桌堂里一堆國文,算術課本的最底下。

    話劇反覆排練也有幾遍,只是顧菲那個角色沒選上,調到別的劇目了,她自己一個人在這個組裡有時候也覺得無趣,好在台詞不多,負責人又是個寬鬆的,整體合過一遍,就讓他們這些詞少的待在一旁歇著。

    一來二去,倒是認識了不少其他學校的學生,也有那麼一兩個很是有趣,能聊得來,讓她後半截也不至於太憋悶。

    聯演那天,她換好了衣服,被顧菲拉著好生轉了幾圈,暈暈乎乎地聽顧菲一口一句「任正陽如何如何」,她心裡其實著急,本是打算先去觀眾席偷偷看他是否來了,現在卻耽誤在這裡,好在顧菲終於說的口乾舌燥,去尋水喝,這放過了她。

    她溜出來,想從後門進到台前的小器材室里,剛剛走到摸到門把手,就聽見有人喊她。

    她一回頭,瞧見是那個同劇目的男孩子。

    他手裡拿著一封信,臉似乎還紅著,光線有點暗,她看不真切。那個男孩子猶豫了一會,終於把手裡的信遞給她,結結巴巴道:「這個給你,希......希望以後還能再見,你......你特別好。」

    她不傻,不會不知道這封信是因為什麼,這個男孩子早就向她頻頻示好,她其實已經在刻意迴避,卻沒想到還是到了這個叫人尷尬的地步。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人紅著一張臉杵在那也覺得難受,說了一句,「我先走了」就溜之大吉,剩她一個人站在道具室門口,抉擇兩難,也不知進還是不進。

    正猶豫著,就聽見後台有人過來找她,說是快要開始了,負責人張羅著再去後面對一趟台詞,也就跟著去了。

    她到了後台,想著別人的心意總不能隨意丟掉,只得先把這封信塞進手包裡頭。信封有些大,不能全部放進去,口金也就扣不上,她想著左右沒有什麼太貴重的東西,就索性放在那了,起身去核對台詞。

    她只記得台上有並不十分明晃晃的白色燈光,從上面往下瞧觀眾席的時候,因著這光,反倒更看不真切。她目光在前排幾個視角極好的座位上瞥去,卻見都是穿著清一水振邦學堂校服的學生,不見那些本該西裝革履的有臉面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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