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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1:01:09 作者: 佩彼甘棠
    他按住她的手,「別摘,說了送你,以為忠哥窮到連送你條鏈子都送不起的地界了?」

    她心裡是亂的,手上解項鍊的動作停了,卻並未抬眼看他,兩個人靜默良久,最後她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很晚了,你也回家去吧。」

    他笑著點頭,「是了,很晚了。早些休息。」

    他伸出一隻手,突然在空中頓住,笑了笑,復又把手垂下,「快些進去吧。」

    她悶悶地「嗯」了一聲,便轉身進了院門。

    叔叔嬸嬸都已經睡下,連淑曼的屋子都暗了燈,她進到自己的屋子裡,繞到梳妝檯前,坐下來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臉是紅的,耳朵也是紅的,她抬手摸了摸,都是燙的,放下手時,指尖恰巧滑到的頸子上的珍珠項鍊,溫熱的觸感,她驀地想起被他的手握著時的溫度,趕緊搖了搖頭。

    方彩確實差人來她房裡裝了電風扇,她走過去,扭開按鈕,有清清涼涼的風吹著她,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汗水,覺得黏膩,便想要換了衣服去洗澡,走到窗邊去拉窗簾,卻下意識的向下看。

    他還沒有走,穿著襯衫斜靠在車門上,左手的食指與中指之間夾了一根剛剛點燃的香菸,他是很少吸菸的,至少她沒有見過。路燈打在他一抹漆黑的影子上,似是還有霧霧騰騰冒出的煙氣影子。

    她沒有離開,就站在窗前,窗簾是雙層的,外面一層白色輕紗質地的簾幕已經被她拉上,裡頭的遮光布卻只拉了一邊,她隔著一層白紗靜靜看他。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他抬起頭望向這處,白色窗紗上的裝飾用的蕾絲花邊被屋子裡的暖燈一照,顯得格外清晰,她隱在窗紗後面的半個身子卻是背光而立,於是,他是看不清她神情的。只是揚了揚手裡的香菸,沖她笑了笑。

    意識到自己被他發現時,她一時有些慌亂,沒有來得及同他示意,便匆匆拉上另一半的窗簾,回到離窗戶遠的那邊換衣服,腦子裡想的卻是他那抹漆黑斜長的影子和淡淡的煙的影子。

    他站在下面抽完那隻煙,把最後一點菸灰彈到右手拿著的一個銀質浮雕小盒裡,望了那塊微微鼓動的白紗好一會兒,才上車離開。

    她洗完澡穿著長睡裙,又慢吞吞地挪向了窗口,偷偷將窗簾掀了一個小縫,卻沒有看見他,她竟覺得有些失落。

    她把亮燈換成牆邊的一盞暗光的壁燈,便躺回床上,不出意料,果然滿腦子都是他。

    他俯下身子摸摸她的頭,「嚇著了?是忠哥不好。忠哥太著急了,急的過了頭,失了分寸,你還是個小姑娘,肯定嚇著了。」

    她看出他有些話沒有說,欲言又止,只是說嚇到她了。可她甚至有點期待他會說什麼,他只說了這些,她是有些失望的。

    她想他是個很好的人,不似她最開始見到的冷冽和不好接觸,他了解她的喜好,也願意抽時間陪她,甚至樂意同她開玩笑,體貼她。

    他今天沒有說出的話是什麼呢?

    她倒盼著他說出來。她隱隱約約認識到,自己是喜歡他的,可她也有矛盾,這矛盾在於他的不確定,她不敢確定他是否如她一般也喜歡著她,方才她未敢講太多,便是怕自己一個疏忽,問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話,惹他尷尬。

    喜歡一個人,她是這般的小心翼翼,如同踩在薄冰上,想要起舞,卻處處受到束縛,怕聽見冰面碎裂的聲音,也怕自己會沉到冷水裡去。

    她摩挲著手裡那條珍珠鏈子,又將它放到枕邊,面頰貼近鏈子的方向,終於入睡。

    他回到家,上了樓,躺在臥房裡的紅木搖椅上眯了眼,想到了「渴飲仇人血」。

    面色是冷的,他殺了龔建華,是樁好事,可這只是一滴,他不可控的想起那個晚上,那具屍體身下已經冷透了的血,浸在她身下的地毯上。

    「素央,四哥要給你和大哥報仇的。」

    若她沒有被逼嫁到唐家去,便不會有這樣的事。所以,龔建華要死。之所以拖到今日,是要沒有後顧之憂。

    他等了五年,今天,卻突然想起兒時大哥立在他身邊,手裡拿著一本書,身後是綠油油的葡萄架,講著先生剛剛提過的一句話,大哥說,「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他身後有人脆著嗓子,喊他:「四哥,四哥。」,懷裡抱著一個青花大碗,喜氣洋洋地看著他,「這麼紫的葡萄,都給大哥和四哥吃!」

    那時候大哥十歲,他七歲,而她才不過四歲。

    現在大哥已經死了五年,素央也死了五年,他的家,好像只有他了。

    他閉了眼,徹底放空地躺在搖椅上。

    嘴角卻突然有了一抹笑,他想到了那個隱在窗紗後偷偷看他的剪影。

    他今天有話沒對她說,「往後,都和忠哥在一處,好不好?」,這話以後,自然要說的。

    他喜歡她的。

    ☆、經年幾度還復來(四)

    夜裡突然下起雨來,並不很大,只是夾著微微的風,他的搖椅置在窗邊,窗子沒有關,便有冰冰涼涼的雨絲尾隨著風潲進來,有幾滴落到了他臉上,像是有人靠在他身旁痛哭,眼淚統統砸到他的面頰。

    他那時正在做一個夢,身邊有人在哭。

    開始是他母親,然後是素央,兩個人都是嗚嗚咽咽,用手絹拭著淚,眼淚還沒流到下巴就被棉質的布料吸收,他只覺得自己無力地躺著,躺到最後,那個痛哭的人竟然變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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