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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1:01:09 作者: 佩彼甘棠
「我這兩天夢見山東那邊港口裡插滿日本的旗子,港里停的都是日本的船,有商船,還有軍艦,一群日本人站在穿上舉著槍,一排一排的,就對著搬貨的勞工。所有的廠房都成了日本人的,房間裡都是棉絮,織工染上了肺病,卻拿不到工錢就診......」她說話的聲音開始發抖,不再是因為懼怕,而是憤怒「如果情況不會這麼壞,那麼會多好呢。一點點的好和這些比起來算什麼?」
她的牙齒都在打顫,「憑什麼中國的碼頭要停日本的船,憑什麼中國的工人要在烈日下給日本人賣命,憑什麼日本人能橫行霸道,憑什麼日本人能隨隨便便讓一個中國家庭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憑什麼?」
「我們只是不想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只是想讓政府去抗爭而不是屈服,政府為什麼鎮壓我們,為什麼要殺人?孟媛媛就死在我眼前,她那麼好的一個人,不應該這樣的啊。」她還是控制不住地哭了,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她的話全部說了出來。
他沒想到她說了這麼多,一時竟有些發愣。他在聽她說,每一個字他都在聽。她的憤恨,她的不甘,他都能理解。中國這樣的狀況,他看了這麼多年,現在也還是覺得心痛。只是,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同他說過這些,也沒有用過這樣絕望不甘的語氣。
學生出事,他知曉了便第一個趕過去,已經晚了,孟媛媛的死,她躺在這裡,幾個學生領導被關起來,他心裡氣的發狂,面上卻還要風輕雲淡,他的路子要埋在暗地裡,不能太早就引人耳目,刀子總是要一下一下地磨。本以為清帝退位,共和建國,這就是不同的了,但結果還是一樣的,至少他現在,同別的人一樣無計可施,能做的也只是皮毛。
他起身,彎下腰給她擦眼淚,嘆了一口氣,她要受這樣的傷。
她說,莫謂東方皆落後,亞洲崛起有黃人。她多少還是存著一點信心的。這便好。他也是存著一點信心的。
她哭了很久,他就一直站在旁邊,西洋醫院講究通風,病房裡的窗子一般都是打開的,樓下還傳來商販的吆喝聲,黃包車夫拉著車子轆轆的聲音,都沒有什麼不同。他剛剛還告訴了她,別處的工會商會有了反應,但不是這裡,不是昌平。她看不到的。
他想哄她,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便也顧不上唐突,輕輕抓著她的手,擱在手心裡揉捏著,動作有些親昵地過分。但他想,這樣能讓她分一分心,也就不會一直沉溺。
最後是她先開了口:「你不用管我,我只是哭一哭就好了。女孩子都是這樣的愛哭,算不得什麼大事。」
聽到她說話,他便將手心裡她的手放開,很熱的一隻手,與昨天冰冰涼涼的指尖不一樣的。
「從沒問過你的名字,卻麻煩了你許多。」她又說,像是要故意扯開話題。
「陳世忠。」他回答簡單。他笑:「我曉得你叫什麼,儘管並非你親口告知。」
「秦小姐,秦湘如。」他突然喚她。
「啊?」她沒搞清緣由,一時有些驚訝。嘴巴微微張著的樣子當真可愛。
他笑笑,想來她的情緒早就不是昨天晚上那樣子不可控的狀態了,便放心了許多。
又有人推門進來,她本以為是護士,扭過頭去看,卻不是,是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
「你的下屬找你找得團團轉,那邊快要亂作一鍋粥,哪個能想到你卻在里會佳人?」那男人笑著揶揄。
「那邊有事?」
「自然。說是政府要將那幾個學生帶去審問。」
她聽到,原本放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識地攥了一下。
「知道了,你先走。我隨後就去。」他皺眉。
那男人出去以後將門帶上。屋子裡又剩他們兩個。
「先躺下好好休息,晚上再來看你。」他說著扶她躺下,「午飯到時間差人給你送來,醫院裡的麵包餅乾實在不怎麼樣,不好一直吃,免得肩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又添了胃病。」
她躺下以後仍看著他,想了想開口道:「你那邊公事重要,我這裡有醫生護士,你快些過去,不好一直麻煩你的。而且這裡的飯餐也還好,牛奶都是熱過的,不用送的。」閉了嘴卻仍是話未說盡,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心裡頭明白她在想什麼,「算不得麻煩。那些學生我自會保他們出來,不會有事,你先放下心好好養傷,有消息我便告訴你,不必一直牽在心頭。我心裡有一桿稱,愛國從來不該按犯罪來處理。」
他將窗戶關小了些,走到門口時,朝她笑著點點頭,算是道別。
門關上以後,她平躺著看向天花板,覺得自己不好一直這樣麻煩他,想找個理由拒絕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左肩上的傷一動還是疼,她心裡頭倒是好受了不少。
「那邊怎麼樣,學生到底帶走了嗎?」他出了門,問倚在走廊牆壁上的魏散原。
「應該還沒有。一時半會兒帶不走的。」
「嗯,那就好。」他點點頭。
「那個女學生是怎麼回事,你看上她了?」魏散原還是忍不住問他。
「我要說我對她一見傾心,你信不信?」
「不信,陳少見過的女人還少麼,拿一見傾心這樣的胡話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