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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1:01:09 作者: 佩彼甘棠
一場會下來,這些個女孩子出了小禮堂,神色便也與剛進去時有了很大不同,瞧著堅定了不少。湘如瞧見了,也覺得一口氣稍微順了順。
明日,便是要去游~行了。她想著。
☆、可知我是夢中人(四)
她醒來時下意識偏了頭去看那面玻璃窗子,意識還是迷糊的,但瞅著窗子上映了一片黃光電燈的影子在深藍的底調里格外清晰,她也能反應過來這是在夜裡。
她的房間裡沒有這樣黃光的燈,也沒有冷冷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將身子正過來躺著,覺得左肩撕裂似的疼,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三更半夜裡,她一個人躺在西洋醫院的病床上。
這樣的醫院裡,夜裡為了方便醫生護士查房,都是不滅燈的,只是將白光的電燈關了,換上 昏黃的壁燈。算是柔和的黃光映在牆壁上,有一圈一圈的光暈散開來,從這邊的床到那邊的窗由明漸暗。
床頭柜上放著溫度計,一杯清水和兩三個蘋果,還有一把水果刀。她睡著的這段時間裡做了很久的夢,夢見她父母的死,她祖父的去世,夢見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偷偷地掉眼淚,夢見自己被嬸嬸數落諷刺提防,夢見被鄭二扯著胳膊站在學校門口,夢見公示榜邊上一群的人,夢見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寫著「莫謂東方皆落後,亞洲崛起有黃人」......
她還夢見□□那天擁上街的幾百名學生,夢見鋪天蓋地,白底黑字的條幅,夢見撒了一條街的彩色傳單,夢見他們口中高呼「示我主權,還我平陽」的口號,夢見孟媛媛在政府大樓前面的高台上演講,四周圍了許多的人,他們跟著孟媛媛一起不平,一起憤怒。
突然,一顆子彈射向了孟媛媛的胸口,鮮血湧出來,她臉色蒼白,摔下了高台,沒再發出一點聲音。十幾個警察打扮的人同學生起了衝突,混亂里,她的左肩猛地一痛,被人推搡著摔在地上,她意識渙散之前,看見了那天那個替她解圍的男人,穿著軍服皺眉蹲在她身前。
她夢見的這些,有她不再懼怕的,也有讓她至今感到絕望恐懼的。到底是疼的,疼就難免讓人痛苦,難免讓人去想自己經歷過的傷心和絕望。從她自己的蔓延到家國的,從孟媛媛再蔓延回她自己。
她左肩的痛誘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天的鮮血,倒下的學生,摔下高台的孟媛媛。絕望恐懼像是最細密的絲,織成網,盤成繭,將她困得嚴嚴實實,快要窒息。
有人推門進來,樓道的燈較病房裡要亮上許多,進來的人投在地上一道斜長的影子,映在很微弱的黃光下頭,是個身量高的男人。
她還是在發抖,左肩一抖一抖的疼。
進來的人腳步聲很輕,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頭,她閉著的眼微微動了動。
「醒了?輕些動,會疼。」那人出聲道。
見她沒出聲,他一面順手從床頭柜上拿了蘋果,一點一點地削著,一面說「算是命大,子彈打進的是左肩,再歪幾分,你躺的就不是這裡了。」
再歪幾分,就是心臟。被子彈打中心臟的人,她內心的恐懼焦慮再一次升騰,孟媛媛,孟媛媛,她怎麼樣了?她腦子裡一遍遍地重複回放,滿眼的鮮血,她突然開始乾嘔,想強撐著坐起來。
剛一動,左肩就撕裂似的疼。
那人將蘋果放下,避開左肩,小心扶她起來,拿枕頭擱在床頭墊了下。
她仍低著頭,「孟媛媛她......」,她的聲音很啞,有抑制不住的顫抖。
他轉過身去給她拿那杯水,遞給她,她伸過來的手也在抖,觸碰到他的指尖冰涼。
杯子讓她顫顫巍巍地舉到嘴邊,她眼睛只定定地空洞著望著前頭,一口一口地喝著水。她是右手拿的水杯,察覺到水喝完了,下意識想將左手抬起來,好接替右手把水杯放下,左臂剛剛有了一點動作,肩膀處就疼地像是一刀子一刀子地在刮她的骨頭。
「咣當」一聲,杯子掉在了地上,幾塊碎玻璃碴子濺到他皮鞋上。
「對不起。」她聲音極低,語速卻極快,不變的是每個音節里仍有她抑制不住的顫抖。她感覺自己的舌尖在口腔里打顫,她卻控制不住。
「秦小姐」他試探問道「你在害怕?」
他瞧了她掛在床尾的病歷,知曉了她的名字。
她聽到「害怕」兩個字,本能的刺激讓她一下子哭了出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液體滑過她的面頰,脖子,她突然覺得像血一樣,流過她的皮膚,又開始乾嘔。她的腿慢慢蜷起來,沒有長記性,又想用左手去抱曲在身前的腿,倏的疼痛讓她哭的更厲害。她把臉埋在被子裡,由啜泣變成了大哭。
他在旁邊沒有說話,將剛才放下的蘋果拿起來,繼續削著。
聽著她的哭聲一點一點減小,他把蘋果放了回去,遞過去一方白帕子。
她小聲:「謝謝你。」聲音已經沒有那麼抖了,她用右手拿著帕子擦眼淚,心裡覺得狼狽,也就沒留意到這是她之前落在他車上那方。
她的眼睛哭的有些腫了,在微黃的燈光下看,眼周一圈的紅還是很明顯。
他皺了皺眉,「亨利說一周之後你便可以離開了,你肩膀的傷沒什麼大礙,只是要再多受些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