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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0:55:40 作者: 果醬果醬
薛慕再也忍耐不住,快速撲到他懷中。他身上有熟悉的雪茄味道,讓人心神安定。她眼淚便慢慢流了出來。齊雲緩緩撫著她的背,柔聲勸道:「是我不好,應該提前回來的,實在想不到國內的形勢已經如此糟糕。好在我提前托朋友買到兩張去上海得火車票,京滬列車明天就好停運了。我們得趕緊收拾行李走了。」
薛慕這才忙忙地放開齊雲,卻發現他的棉袍的肩部被自己的淚水打濕了,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不由大窘。卻見齊雲笑道:「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橫豎我已經邋遢了這麼多天了,也不在乎再邋遢一點。只要你別嫌棄我就行。」
薛慕笑著啐了一口,當此危難之時,實在也不好再做小兒女態。忙忙地收拾了幾件貼身行李,便和齊雲一起出了學校,馬車早就預備好了,齊雲親自駕車向正陽門火車站奔去。
內城裡四處都是向外逃難的民眾,馬車在人群中一寸一寸地挪動,幾乎費了半個多時辰,才來到正陽門外。二人下了馬車回頭望了一下,城頭已經豎起白旗了。
火車站內的秩序也比城內好不了多少,站台上烏壓壓擠滿了人,一眼都望不到盡頭,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後一班車了,與其說是搶著上車,不如說是搶命。
越是這樣擁擠,車便越難上,還有許多人並沒有車票,也拼了命地向前擠想要矇混過關。維持秩序的巡警急了,當空鳴了幾槍,依然沒有嚇退洶湧的人群,直到後來開槍打傷了幾名無票上車的人,眾人才稍微向後退了退。
趁 著這個空隙,齊雲抓緊薛慕的手向前擠去,薛慕右手牽著齊雲,左手提著一個大包裹,不料後面的人不抬頭地向裡面擠,將薛慕的左臂夾得緊緊的動彈不得。恰巧後邊的人被更後邊的人向前衝著,把那夾縫鬆了,薛慕身子一松便要要向前栽去。
慌亂之中一雙手臂伸過來將她穩穩扶住。齊雲回頭向後面看了一眼低聲喝道:「胡擠些什麼?」那人見他是位精壯男子,嘟囔一聲只好稍向後退了一步。
二人好不容易擠上車,污濁的空氣直向人臉上直撲了來。車廂里兩排椅子上烏壓壓的坐滿了旅客,就是椅子頭邊,中間的空道上也擠滿了人,除此之外,便是散亂一地的包裹行李,那上面也無一例外坐滿了人,讓人簡直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火車很快就要開了。還有一些沒擠上車的人實在無法,居然通過車窗爬了進來,維持秩序的巡警眼看火車就要超載,連忙催著司機趕快開車。
伴隨著一聲汽笛鳴響,這輛京滬列車仿佛負重不堪的老婦一般緩緩向前挪去,車廂外面的人開始咒罵起來,而車廂內的人總算可以死裡逃生,大家都鬆了口氣。
齊雲還要領著薛慕向臥鋪車廂擠,卻被薛慕止住道:「這車廂里黑壓壓全是人,我們擠過去不知要廢多少力氣,不過在這裡等等吧。」
旁邊椅子上坐著的一位老者亦開言道:「這位小姐說得有理。現在頭等二等車廂里也都擠滿了人。列車員根本控制不了秩序,還不如待在三等車廂里,地方還寬敞些。」
齊雲這才罷了,他見薛慕鬢髮都散亂了,面色亦十分憔悴,忍不住皺眉道:「只是這列車要天亮才能到上海,你要在火車這麼熬一夜,恐怕會受不了的。」
薛慕理了理鬢髮笑笑道:「我們能擠上車,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不過是站一天,這點苦有什麼吃不得?」
齊雲亦笑道:「也好,你要是實在累了,便靠在我身上休息一會兒。」
他這話還沒說完,薛慕的臉便紅了,她慌忙向四周望去,卻見那位老者正看著她微笑,越發不好意思起來。
齊雲卻毫不介意向那老者笑道:「我攜內人出門,總是要多操心一些。」
薛慕卻沒料到他的臉皮這樣厚,當著眾人又不便反駁,只得微微瞪了他一眼。
那老者見這小兩口眉來眼去十分有意思,忍不住問道:「二位看來是是新婚不久吧?」
齊雲笑道:「正是,老伯也要去上海嗎?」
老者搖頭道:「我們在濟南下車。」他指指旁邊坐著的一位年輕人道:「這是犬子,他好不容易在戶部謀了個差事,本想把我接到京城享福,可是偏偏又趕上了戰亂。我們只好回濟南老家避難了。我活了六十歲了,趕上了太平軍,趕上了捻軍、趕上了英法聯軍侵占北京和日俄戰爭,如今又趕上了七國聯軍,要我說,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我這一路走來,大路上、屋檐下、水井裡,全都是死人,簡直作孽啊。」
那位老者兒子的面色也變得沉重起來:「真是家國不幸。朝廷昏庸,居然相信那些拳匪的法術,貿然向七國宣戰,鬧到現在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竟又棄城而逃了。」
齊雲見他的打扮像是斯文一脈的,便向他拱拱手道:「閣下說得是,朝廷這些年屢出昏招。也難怪洋人瞧不起朝廷,眼下就是東南諸省,也都不大聽朝廷的號令。我聽聞兩江、湖廣總督已經跟洋人簽訂了《東南保護條款》,所以境內很是太平。保得東南這一份元氣在,日後或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他們就這樣談論起來,倒也稍微破解了旅途的寂寞。到了半夜,那兩位父子在濟南下車,齊雲和薛慕終於有了座位。
夜越發深沉。三等車廂內只有頂棚上兩盞電燈,細火星星,再加上車廂內有人抽菸霧氣騰騰,車內光線越發昏暗不清。薛慕站了大半天終於可以坐下,隱忍許久的疲乏一點點襲上了,終於昏昏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