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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0:55:40 作者: 果醬果醬
    薛慕嘆息一聲道:「我亦深有同感。前些日子劉光第、徐銳二人在菜市口問斬。他們都是廣東人, 可是近在咫尺的廣東會館迫於朝廷淫威, 竟無人敢過問。他們死得太慘了。」

    譚霜華冷冷道:「不是死得慘,是死得冤枉。可是我堅信,這世道再怎麼混帳, 頭上依舊有青天。放心吧,他們不會白死。我這次去日本留學,一方面是想學習新知識,另一方面是想與振興會眾人匯合,探索救國之道。天下興亡是我等國民的責任。我雖身為女子,也會做出一番事業來。」

    譚霜華四下打量了一眼,越發壓低了聲音道:「《民報》是洋人辦的,朝廷不敢管。我做了一闕小令,跟他們主編說好,等我一到了日本就發表出來。你聽聽可好不好:排雲深處,寫嬋娟一幅,與翠衣輕羽,禁得興亡千古恨,劍樣英英眉,屏蔽邊疆,京垓金弊,纖縴手輸去,遊魂地下,羞逢漢雉唐鵝。」

    當今太后最愛在陽和園排雲殿聽戲,譚霜華這闕小令諷刺得是誰顯而易見。薛慕不由低聲笑道:「寫得極妙。朝中那些老頑固見了,定會氣個半死。」

    譚霜華亦笑道:「如今也只好先這樣出出氣了。我定的後日的船票出發。如今京城風聲越發緊了。太后對西洋東洋的東西切齒痛恨,你不必給我寫信落下把柄。就是你有什麼話要對齊先生說,托我傳達便是。」

    薛慕微微紅了臉,沉默片刻道:「你讓他在日本多多保重身體,別像以前一樣忙起來了連飯也顧不上吃。譚主編也是一樣。」

    譚霜華調侃道:「我不重要,關鍵你就傳這一句話嗎?再好好想想,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二人頑笑一陣,薛慕理了理鬢髮正容道:「說實話。我在京城本就沒什麼親朋故舊,還真捨不得讓你走。」

    譚霜華拍拍她的肩膀道:「修文,你別的都好,就是有些不脫小兒女態。我們是要辦大事的人,日後總會再相見的。眼前這些小別離。真的不算什麼。」

    薛慕被她的灑脫所感染,也隨之振作起來,笑笑道:「傷感的話不再多說,主編不是一直求我寫一副字嗎?趁我現在有心情,就趕緊寫了還債吧。」

    譚霜華笑道:「正是。如今修文已是京城難得的女名士。眾人皆說求你一幅字畫比登天還難。如今你主動要求題字,真是我的榮幸。我當親自為你鋪紙研磨。」

    薛慕並不推拒,略一凝神在紙張上寫道:

    「漫雲女子不英雄,萬里乘風獨向東。

    詩思一帆海空闊,夢魂三島月玲瓏。

    銅駝已陷悲回首,汗馬終將建偉功。

    直把傷心家國恨,化成碧血灑長空。」

    薛慕寫完,輕輕吹乾上面的墨跡,方遞給譚霜華笑道:「匆促之間寫得潦草了些,這首詩權當給你送別吧。」

    譚霜華不由讚嘆道:「這首詩定是修文的大作吧,難得豪邁悲壯,有稼軒之風,與這一筆灑脫的行楷相配,可稱雙絕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收著。在日本想起你時,就拿出來看看。」

    花枝巷內沈宅,張清遠再一次失眠了。輾轉反側到半夜,忽聽到窗子外頭滴滴噠噠地響了起來。原來是下雨,起了檐溜之聲。半個時辰之後,檐溜的雨聲越發響了,滴在石階上的瓷花盆上叮噹作響,在這深沉的夜裡,越發令人生厭。

    張清遠迷迷糊糊聽了一夜的雨,不覺窗紙微微亮了,總算又熬過了一夜。自己這失眠的病症已經很明顯了,應該找個大夫瞧瞧了。這樣一直到了辰時,老媽子才進房來侍候,她失聲道:「呀,都八點鐘了。少奶奶對不住,下雨天我起床遲了。」

    張清遠懶得和她計較,吩咐她服侍自己洗漱起身,又胡亂吃了些早點,隨口問道:「少爺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呢,少爺打發小廝回家傳信,這兩天衙門裡公務忙,就暫時不會家了。」

    張清遠嘆了口氣,揮揮手就打發老媽子出去。窗子外面的雨聲越發緊了,屋子裡陰暗暗的,她煩悶了一宿,此時精力實在不濟,便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正睡得深沉時,忽然聽得沈康年大呼大嚷道:「真是倒霉,大下雨的天又害我跑一趟。」

    張清遠猛然被驚醒,本來心裡有氣不想理會他,但看他那著急上火的樣子,又不知道他惹下了什麼麻煩,只得掙扎著起來問:「你不是公務忙嗎,又回來做什麼?」

    沈康年皺眉道:「 有點急事需要用錢,怕小廝說不清楚,我親自回來取一下。」

    張清遠不由問:「又有什麼急事需要用錢?」

    沈康年本懶得和張清遠說,向窗外一看,雨下得越發緊了,檐溜上的水瀑布似的奔流下來,只好向椅子上一坐道:「這樣的大雨,車子也沒法走,只好等一等了。你懂些什麼。朝廷近日出了大變故,四京卿逃的逃,死的死也就罷了。凡事與新黨有關聯的人,也都被免職降職。我和逸飛一向往來甚密,若再不花錢運作,這法務部的職務就不保了。要不我這兩天一直在部里探聽消息,不敢回家呢。」

    張清遠亦擔心起來,忙問:「需要多少錢呢?」

    「我先取一千銀票吧,不夠再說。」

    張清遠不由失聲道:「要這麼多!」

    沈康年冷笑道:「婦人之見。這點錢對人家來說九牛一毛罷了,還得看人家收不收呢。你不要多話,快把床頭柜子上的鑰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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