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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0:38:15 作者: 唯刀百辟
「我看到普利茅斯。」
「再往南。」
淮真手順著地圖滑下來,從馬薩葡萄園又退回去,終於在一個半島尖角上,看到小小的Falmoth字樣。在這個過程中,她看到了一系列埃克塞特,布里斯托,漢諾瓦,里斯本之類的歐洲城市名字出現在了美國東部地圖上,大城市周圍各個小小角落裡。
「美國的法爾茅斯。」淮真笑著說。
「新英格蘭很有意思,是不是?」
「我以為你跑去了歐洲大陸或者牙買加。」
「對你來說法爾茅斯還不夠遠嗎。」
淮真不知道為什麼從他冷冷淡淡的語氣里聽出強烈的不滿與怨念。
當然遠,比長島離舊金山還要遠,太平洋離大西洋的距離。
「小鎮的夜裡……」她搜集腦海里所有英文詞彙,極盡所能,卻只搜刮到一個德語單詞,「很Langweilig。」
西澤突然又笑了,「是,很Langweilig。」
淮真不知道他笑什麼,只知道他似乎又開心起來。
她問,「是和朋友在酒吧里玩嗎?」
「我自己出來的。找了家俱樂部給你打電話,想知道你最近都在怎麼樣,以及有沒有……」
淮真想起上次他當著羅文在電話里故意開的那個隱晦的黃腔,猛地打斷他說,「最近一直在工作,這兩周都格外忙碌。」
「嗯,上次撥通是一位女士接的電話。我問妹妹在嗎,她說你每天要做兩份工作,最近都不會在店裡接電話。」
「也許是我姐姐或者媽媽……」
有個高大白人立在外面敲敲門板,指指地上放著的一口袋衣服,等她過去清點。
淮真只好告訴他,「有顧客來了。」
「下周末你會在嗎?」
「下周末?一個從上海來的姐姐要結婚了,在金門公園,她邀請我和姐姐一起去……」
「參加婚禮,是嗎?」
白人在門口不滿地催促,大聲說著一些抱怨的話。
她只好對電話那頭的西澤與門口顧客一併說了句「抱歉」,將電話聽筒擱在桌上,去將門口布袋裡的摻雜著汗臭的工裝服與T恤一件一件拾出來,一邊微笑著緩解客人不耐煩的情緒,「市區木工活很多對嗎?我看你們最近都工作到很晚。」
白人仍有些不滿,譏諷她:「白人女孩兒可不會在工作時間和小男友煲電話----」
想起報社那個無所事事的白人姑娘,淮真笑著說,「先生,你說得對。不過華人的工作幾乎不會像白人一樣在五點鐘按時結束,否則我也不會在白人女孩和男友約會的時間裡還在這裡工作。」
白人被她講得啞口無言。緊接著撇撇嘴,頗厚顏無恥的搶白,「這裡可沒有人叫你們這麼勤奮。」
聽他這麼說,淮真覺得自己好像從根源想懂了《排華法案》。
她頭也不抬地說:「先生,一共十二美金二十五美分。」
白人臉色一變,「上次才十一美金。」
淮真說,「或者你可以選擇換一家,據我所知,市區最便宜的白人洗衣鋪盥洗這些衣物一共只要二十三美金,你需要坐四十五分鐘電車去日落區----哦,對了,他們下午五點以後不營業。」
白人瞪著她,嘴裡憤憤數落,仍乖乖從兜里掏出十二塊錢交給了她。
顧客走後,淮真再拿起聽筒,裡面傳來盲音,於是慶幸並沒有讓他等太久,希望他已經順利到家。
被瑪格麗特偷聽之後,阿瑟的秘書立刻從長島趕來了法爾茅斯,想查清他的電話接通到了哪裡。
西澤並沒有切斷臥室聯通到樓下起居室的電話線,他只是準備了兩個電話,並且在一周之內,就將另一條線路切斷了。線路是隔壁鄰居的,他只是用了點交際手段,並沒有去過馬賽周圍任何一家電話公司。除非阿瑟也去和那位從緬因州來的八竿子打不著鄰居套過近乎,否則他什麼也查不到。
瑪格麗特被開除後,家裡又來了位新廚娘。露辛德以為這是脫離家長監視的某種標誌,開始放鬆警惕,陸陸續續邀請從法爾茅斯高中,以及鎮上為數不多的同齡年輕人來家裡開那種極為吵鬧的派對。他感激露辛德,正是因為這一系列派對,他得以逃過一雙雙眼睛,在法爾茅斯的半夜十二點鐘騎半小時的自行車,到鎮上唯一一家午夜營業的餐廳給她打電話。
他還有話想對她講,比如問她有沒有想念自己,比如請她不要在婚禮上接受陌生男士邀請去跳舞之類的……但他終於什麼都沒有講。他必須要在派對結束的兩點鐘以前趕回家裡,以及,他突然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的。不管她在舊金山即將經歷什麼,都絕對不會有他參與。
在他三歲到八歲的孩童時期,長島舉行的幾乎所有婚禮都喜歡讓他去做花童。他很像他的父親,在很小時候也有他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眼睛。即使後來頭髮從金色變成金棕,然後變成棕黑……到現在有越來越黑的趨勢,但這一點並不妨礙人們誇他這黑色的基因裡帶著羅馬人聰慧。他幾乎沒有錯過長島任何一對新婚夫婦的人生大事,也因此,他比誰都明白婚禮上究竟有些什麼。幾乎所有好事都發生在婚禮上。比如新娘所有單身女士好友,新娘的妹妹,還有新郎所有年輕有為的大學朋友,在這種邁入人生新里程的喜悅里,幾乎都渴望能在這場婚禮上能有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找到自己人生的另一半,或者,至少,能找點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