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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0:38:15 作者: 唯刀百辟
他說,no probelm.
他再沒有跟她講過除no problem以外的任何一個單詞,兩周後,每天在院子鞦韆架上安靜念書的金髮女孩,終於露出了不學無術的Yankee富家千金的秉性。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與露辛德其實是同類,對自己有超乎尋常的自信,同樣自大而惹人討厭。自大之人的自省往往並不是開始於犯錯,而是看見更讓人討厭的同類。
他們每天只在院子裡的早餐桌上打個照面,之後他會騎車去鎮上的健身俱樂部,然後在那裡的小餐館吃午餐。鎮子旁邊有條河,可能是流經紐約的德拉瓦河的某條支流,河水很清澈,每個有太陽的下午鎮上都有很多人在河邊游泳。游累了,他就躺在河堤上曬著太陽打盹。
一靜下來,就會很多時間胡思亂想。胡思亂想並非全部無用。就是在這裡,他想懂為什麼阿瑟會在這個時候叫他回來。
克博法案還沒有宣告成功或者失敗,但無論輸贏,他都已經對結果不感興趣。這偏偏才是他最反常的地方。他剛剛二十一歲,他曾經對政鬥有用不完的熱情。當他開始冷靜下來,思考自己這種政治是否正確的時候----這對一個因胡佛在任而如日中天的擁護共和黨的家庭來說意味著什麼?何況不論對於穆倫伯格,還是對於教父而言,他都被委以厚望。現在他開始覺得,他曾經為之驕傲自滿的厚望,如今對他而言太過沉重。
阿瑟也許知道那個女孩,但她並不是阿瑟會為之責難自己的原因。因為阿瑟堅信:「再隆重的感情,至多一個季節都會淡去。」從前他是這樣告誡自己父親的,而今天,他並沒有說過這一類的話,但他明白,眼前有一個季節界限----從現在開始,到秋末為止,他最好都得乖乖呆在這裡,不要做任何嘗試去激怒阿瑟。
每當這時候,他躺在河堤上曬太陽,水浪在河堤下兩尺,在人們追逐嬉鬧時水花飛濺,有戀人在岸邊彈吉他的時候,他總忍不住想起他的女孩。
東岸的的夏天遠比舊金山炎熱得多。他在午睡的夢裡,看見自己從金融區走進唐人街,走進都板街小巷鏤花門板背後黑沉沉的店裡。店內空曠而冷,和外面熙熙攘攘的唐人街有一道分明的界限。她坐在店裡用一把花紋濃墨重彩的摺扇扇風,垂著頭仔細辨認英文課本上的複雜句,一陣一陣扇子的風將她額前碎發吹開,露出那張擰緊眉毛的小小的臉。有人進店來了,她說了句什麼,似乎帶著笑。那張眉目疏淡的臉,有一半都吞噬在濃稠的影子裡,笑容也寧靜而莊重。她是好看的,大部分時候也是靜止的。她就是這樣,神情也都是淡淡的,帶著點寵辱不驚。白人的女人都是天生表演家,心直通到臉上,動輒大浪滔天,什麼都一覽無餘。她是一池沉靜的水,除非清風吹動,甚至不等你仔細窺見幾絲漣漪,又都什麼都不見了。
有時她跟他從那個黑暗的世界走了出來,帶著他走進雜亂嘈雜骯髒沉悶的唐人街石板路。小小的身子,步伐優雅,腳步很快,穿行過黑磚的怪異雕花的古老房屋,走到高樓林立的金融街。然後告訴他,就是這裡了,立刻又快步轉身跑到街那頭,消失在現代城市構築的東方天井裡……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淹沒了。
淮真在這個古老的東方天井裡,活得越來越自在。
原來那天對梁家凱不滿意的不止淮真,還有阿福。
梁家凱與他的母親在餐桌上將這種情緒表現得很明顯,季家人仍禮貌得體的將局面維持了下去。
除開梁家凱和好萊塢三流女性的花邊新聞外,梁家的舉止也是阿福對這樁情緣不滿的原因之一。梁老闆對自己妻子的不得體行為也感到十分愧疚。既然梁家凱無疑,所以淮真提議離席以後,兩家長輩也不會再繼續談論這件事,而是有效利用後半段時間,在申請電話這件事上各取所需而已。
哪知梁家凱回家後卻變了口風,不止不跟同學去波士頓了,還時不時找藉口上阿福洗衣去,只為站在店門口和淮真說說話。
阿福就同淮真說:「梁家小子不好,咱直接將他拒絕了就是,不必擔心得罪人。」
淮真也照實對梁家凱說:「你該回去的,這樣耗在唐人街,太耽誤事。」
梁家凱說,「長久呆在唐人街確實容易變得見識短淺,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外面玩玩。」
淮真說,「我們全家,都是最傳統的唐人街住戶。」
梁家凱很篤定的說,「你和我見過的唐人街女孩不太一樣。」
自從婉言拒絕梁家凱那天起,他來都板街來得更勤了,有時帶盒朱古力,有時是從聯合街買的玩具熊,變著法子,花樣層出不窮。
淮真有些無奈。
不過人就是這樣,即使從前不大看好的東西,如果有天它變得求而不得,反而會令人對其倍加珍視。
人們常說人無完人。可有人一旦缺席,會使他在你心裡逐漸變得完美無缺,無可比擬。
淮真現在也明白這種感覺了。
去中西日報面試以前的兩個禮拜,她閒在家裡,白天等顧客上門的時間裡就伏在案上寫惠大夫的舊金山行醫錄,晚上也在店裡寫。因為從前的積攢,這部分內容,不到一個禮拜就寫好了。剩下一個禮拜,她每天閒在家中,心裡貓撓死的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