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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0:38:15 作者: 唯刀百辟
西澤慢慢問道,「每個春天?」
奎琳道,「是的。背著人偷偷的,一邊吃一邊喝某種沒有名字廉價燒酒。凱薩琳也知道,有次爸爸喝的酩酊大醉的哭起來,是不是?」
奎琳一旦慌張起來,便會口不擇言。
這次連凱薩琳都明白自己母親在說什麼事情,有些崩潰地大聲提醒,「媽媽----」
奎琳在這聲提醒里,立刻意識到在晚輩面前失了風度。
趁事情變得無法挽回前,她很快用邀請攔住西澤,「最近有很多伯克利的學生放假回到奧克蘭。黛西也邀請過朋友來莊園玩,是不是黛西?我是說,如果你有朋友,不妨請過來參加奧克蘭家庭聚會……」
凱薩琳用大笑來掩飾母親的失態,「請來看你和朋友們在那種慢悠悠城市爵士里跳中年舞蹈?」
「你們當然可以辦一場熱鬧的年輕人的聚會,再瘋狂也沒事,這裡唯一的長輩不會告訴那群嚴苛的家長……」
西澤早已經在兩人談話聲伴奏下消失在樓梯上。
華人陳教授在春假結束的周末抵達了舊金山,為防止作弊,直接由聯邦警察帶到天使島對「口供紙」。陳教授英文很不錯,卻在與回答與女兒身份信息的很多問題上漏洞百出。與劉玲珍的母親分開對紙的過程中,他承認他背著家庭在外有私生女。許多年他也沒有盡父親的責任,這是他的家庭問題,現在妻子去世,他會竭盡全力向他的家人解釋。
移民官員信了他的鬼話,又或者是信了他的錢。不論如何,在猶他州的聯邦警察會對他進行為期一年的上門隨訪,確保他不會將這名女孩交給人口販賣組織。陪陳教授將女兒扣押的行李從羈押廳帶走時,西澤用廣東話與陳教授隨便聊了聊。
他問他,「你女兒點知『爆紙』咩意思?」
陳教授收拾箱籠的動作僵了僵。
西澤說,「我隨口問問,你隨口答一答。」
而事實卻和西澤猜測的不大一樣。
一九二四年,他受美國的賴夢德夫婦邀請,歸國後去了四川大學教書,在那裡認識了陳曼麗的母親。她本出身大家,家族沒落,丈夫病死,她二十歲上便守了寡。幸而還有娘家忠僕不願離棄孤兒寡母,靠變賣積蓄家當,偶爾托人賣些字畫手絹獨自撫養曼麗。陳教授十分賞識她,也時常接濟她們母女。日久生情,這感情誰都沒說破,卻擋不住鄰居風言風語。漸漸地,陳曼麗母親不願見他,說這樣對彼此名聲都不好。合同時間到,他不得不返回上海,卻收到陳曼麗母親來信。她說女兒大了,希望她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寄人籬下,她放心不下,乞求他想想辦法。那時他已即將啟程返回美國。在廣東前往香港的碼頭,偶然從老僑民處打聽到「紙兒子」買賣,一回到美國,便在美國市場交易好。「口供紙」一式兩份,其中一份由他提交到移民局,另一份他托人與傳票一同帶回國,寄給了陳曼麗母親,叫陳曼麗背熟。
她並沒有告知他陳曼麗幾時抵達舊金山。他當然更不知道,她沒有再嫁,她只是染了肺癆去世了。
「買紙」一歲一百美金,十六歲的陳曼麗應該會花去他一千六百美金,外加四百港幣船票。這些都是西澤在香港時打聽到的消息。不過陳教授的事他並沒有告訴德賽。
唯一可以告知的人只有淮真。
但他好幾次去唐人街,幾乎都沒見到她,或者只遠遠瞥見一個影子,之後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再進一步上前去同她講話。
一次去時是在傍晚,她沒在店裡,不知去了哪裡。店裡一隻長凳上並排坐了幾位黑黃皮膚的婦人,不停的講話,瓜子磕了一地。於是他沒有進門,立在門外等等候著。那幾個太太以為他聽不懂,不時打量他,以廣東話竊竊私語的講壞話,說,「白人靠不住的你們都知道吧?黃家那個大閨女喲,就受了騙,悄悄找小診所打了胎以後,患了憂鬱症跟卵巢癌,黃媽趕過去照顧著,不知怎麼煎熬怎麼後悔,都來不及嘍。這名聲出去了,在美國華人裡頭再難找男友。這回反法案再不通過,要是回國去相親,恐怕再難回來嘍。」
第62章 索諾瑪
這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四處都有大聲吵鬧的華人婦女。在這段時間裡,他親眼目睹他第一次踏足的雜貨鋪開門:那個老到幾乎看不清東西的傴僂婦人,一扇一扇將門板拆下來擺放到一旁,然後一個接一個的男顧客踏了進去。前來造訪的白人大部分都只有十三四歲年紀。老鴇在門外大聲招徠顧客,用她最擅長的那幾句英文對白,對那群剛剛發育的青少年們推銷自家妓女:小先生,小腳的女人,那個地方長得也和別人不一樣。這一點,你們已經從同學那裡知道了,對吧?
他漸漸已經習慣這類事情發生在華人社區。她們好像永遠不會有正大光明的身份----比如香港灣仔與英國水兵廝混的在一起穿廉價旗袍的東方女人;講英文中文與葡萄牙語,訓練有素的高級舞女;又比如這被美國大小報紙批駁無數次的東方陋習。華人女人給她留下的記憶印象,就像這樣一點一滴,終於構築成了一個迎合西方世界的,逆來順受的偏見模樣。
他大約在洗衣鋪門外等到十點鐘,那群婦女還沒有離開。直到淮真法律上的母親,以唐人街式的英文向他致歉:「先生,妹妹要考高中,學業很忙,時常要寫作業到很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