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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0:38:15 作者: 唯刀百辟
    麥克利盯著籃子陷入沉默。

    幾分鐘,他改變主意,沖她揚揚手中鑰匙:「來,我悄悄帶你過去,再去通知西澤。不過請不要聲張。」

    行政大樓建在移民站背後五十米的山坡上,地勢較高,穿過中間天井,需要拾幾十級台階上去,才是大樓一層。

    因為來美國的女性華人遠遠少於男性,因此,沒有通過天使島的婦女都羈押在一樓大廳最裡面幾間屋子,二樓大部分房間都用來關押男性華人。一層空出的房間,有的用作廚房與洗澡房,有小小一間用作活動室,可以下下棋或者在裡面舒展筋骨。

    進門第一間屋子是檢疫房。淮真與麥克利進去時,在走廊上,恰好遇見二十來華人少年剛剛洗了澡,跟著移民局警察去檢疫房接受傳染病檢疫。他們赤裸上身,有一部分穿著白色麻布褲,有的還沒拿到更換的褲子,陡然看見進來了個女孩,已經事的十三四歲少年嚇得立刻拿雙手擋住關鍵部位,害臊地躲到旁人身後。

    剛進門便猝不及防撞見許多赤條條的男孩肉體,淮真也嚇了一跳,只好假裝很見過一些世面,跟在麥克利身旁目不斜視的朝走廊里走。

    淮真問:「這一層住的不都是女士嗎,為什麼不讓男孩們穿好衣服?」

    麥克利回頭看一眼,「噢,他們的衣服實在太髒了。人越來越多,換洗用的乾淨衣服根本不夠。」

    淮真仍想說什麼,一眼瞥見晦暗長廊盡頭的大門口坐著個精神抖擻的白人婦女。

    麥克利立刻上前,與羈押房間門外的白人婦女聊了幾句。

    白人女士將羈押房的沉重木門打開,淮真才知道,分配不上褲子穿,在這裡真不算太大的事----不足四十平的小小羈押房,房間裡密密麻麻排放著上中下三層床架,中間用僅容一人側身同行的通道隔開,幾乎沒什麼容人轉身的空隙。

    看守女士最後一個進去,摸索到房間最深處,倒也方便直接從外面離開。

    幾乎每一張床鋪都睡著一名華人婦女。因為沒有太多活動空間,她們有一些坐在床上吃早飯,或者做著手工活。她們大多很木訥,也許是因為有陌生人進來,屋裡幾乎沒有人交談。膽怯的眼神,從每一張床鋪上方,可憐巴巴,又滿懷希望的落在兩人身上。淮真起碼看到不下十雙哭腫的眼睛。

    陳曼麗與劉珍玲躺著的小小隔子間尚未滿員。陳曼麗在下鋪,劉珍玲睡在她上面。跟隨兩人的僕婦並不在這裡,聽說剛被叫到對面去問話了。

    淮真一抬頭,便瞥見劉珍玲背後木頭牆上,以繁體字刻著一首詩,應該是從前羈押在這裡的女孩留下的:

    「美例苛如虎,人困板屋多。

    拘留候審多制磨,鳥入樊籠太折墮。

    慘莫訴,呼天嘆無路。

    過關金門難若此,飽嘗苦味悔奔波。」

    陳曼麗本斜靠在床上刺手帕,一見淮真,立刻坐起來。

    劉珍玲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白慘慘地躺在上鋪,側臉對著淮真,突然地說,「出生在加利福利亞,天生比中國人高一等。也天生比白人低一等。」

    這話淮真實在沒法接。只瞥她一眼,說,「我生在中國。」

    爾後淮真以四川話輕聲問陳曼麗:「吃飯沒?」

    她搖頭,「說沒煮我們的份。」

    淮真將裝了歐包的籃子遞給她。

    「謝謝,」陳曼麗接過來,朝上鋪看一眼,又說,「我叫不動她。不曉得她咋子了,昨晚哭了一晚上,你幫我問一哈好不好?」

    淮真敲敲床鋪的木頭板,「吃點歐包作早餐。」

    上頭氣若遊絲一句,「我不吃,留給她們吧……」

    淮真想了想,說,「移民局聯繫到你媽媽了,她應該下周就到。」

    過了一會兒,一聲哭腔響起:「我……肚子好疼。」

    「吃壞肚子了?」

    「不是……」她聲音越來越小。

    淮真問陳曼麗,「你見她吃過啥子沒?她鬧肚子了。」

    陳曼麗哎呀一聲,「葵水來了是不?」說罷,將床尾一隻竹箱籠打開,尋出一隻繡了四郎探母的刺繡月經帶,敲敲上面床鋪,塞進劉珍玲手裡。

    劉珍玲捏在手裡一看,氣地甩手便扔了出來,「這種老古董我姥姥都不用……」

    淮真嚇得伸手一接,才不致使月經帶掉在黑漆漆的地上。

    陳曼麗有些委屈,「新嘞,我都捨不得用。」

    淮真替她向上鋪那位轉達了意思,半晌沒聽到動靜,又說,「你不用,你媽媽來之前這些天也沒人能給你洗床鋪。」

    她微微支起身子,看了淮真一眼。而後氣弱了一些,「那……那你還給我。」

    麥克利沒聽懂女孩們的談話,也不知那條刺繡棉布做什麼的,仍高高大大的立在一旁等著。劉珍玲手執月經帶,有些委屈看了這高大白人一眼,張了張嘴,縱講得一口流利英文也不知該如何出嘴。淮真見狀,便立刻起身,打算與麥克利一起離開羈押營房。

    剛轉身,便聽見後頭喊了一聲,「等一下。」

    然後聽見陳曼麗問道,「要是我被爆紙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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