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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0:23:40 作者: 梟藥
而另一邊,趙禹宸輕車簡從,也總算是趕在日後落山之前,便在一派蒙蒙的暮色之中行到了太傅府門前。
太傅府里提早得了信兒後,也匆匆在這多半時辰的功夫里,盡力收拾了妥當,正門大開,門前一路都掃塵灑水,處處收拾妥當,連內宅的木門都被匆匆卸了下來,好叫御輦能一路行進太傅門前。
趙禹宸下了車攆時,董府宅院內,也已然整整齊齊的跪滿了一院子的人,太傅長子董政如今還在刑部大牢里候著,等著秋後處斬,長房子弟們也都早已被奪去功名,與庶民無異,並沒有資格面聖。
如今能出現在他眼前的,便是已太傅二子董嚴為首的董氏二房一眾,原本身為太傅之子,在這個時候,聖駕前來探望安撫,乃是榮耀,他們是不必擔憂的,只是董家剛剛才接了一道廢妃,以及斥責董家教女無方的聖旨,且這原本的董淑妃,也正是這二房董嚴的嫡女。
如今見了趙禹宸,董嚴便也只是滿心的惶恐畏懼,行了大禮之後,也仍舊不敢起身,只在地諾諾不敢言,結結巴巴的為女兒之過請起了罪。
趙禹宸卻無意與他多言,只擺擺手,便徑直進了屋內。
太傅正閉著雙眼躺在屏風之後的床榻上,外頭候著幾個積年的老太醫,見了他之後,皆躬身見禮,不必開口,便已低頭將董太傅的病長篇大論,一一解釋了清楚。
簡而言之,就是年紀已大,加上之前董家長子獲罪之時已經病了一場,大憂大怒,鬱結於心,原本就還未大好,只是用些溫補之物慢慢調養著,不曾想今日又是氣急攻心,邪風入體,以這個歲數來說,只怕就是這幾日,早晚之事了。
趙禹宸聽罷,低頭沉默一陣,便只動步繞進了屏風之內,看著床榻上面色枯槁,已仿佛連呼吸都瞧不出的老人,開口道:「可能叫太傅清醒片刻?」
陛下開口了,自然是有的,更莫提董太傅這身子到了這地步,原也在沒什麼好顧忌的,幾位太醫躬身上前,在董太傅身上扎了幾針,瞧著睜了眼後,便又眼疾手快的在太傅舌下塞進了一枚千年參片吊著氣,之後知道君臣之間定要有話要講,便都低著頭退了下去,魏安也退到了屏風外頭,親自守著。
「太傅。」趙禹宸在床榻邊坐了下來,親自動手在董太傅頭下墊了軟枕,扶著太傅抬了頭,又極有耐心的等著半晌,直到太傅混沌的目光漸漸清明的看向了他,才又繼續道:「太傅,是朕,您這會兒覺著如何?」
董太傅微微張口,嗓間只如一扇漏了氣的風箱一般,努力了半晌,隱隱能聽出是陛下二字。
到了這個時候,趙禹宸卻也抱著十二分的耐心,瞧著對方說話格外的艱難,還十分體貼的開口道:「太傅不必著急,您不必說,朕聽得見。」
【竟是這麼快就大限將至了嗎?天不佑我董家……天不佑我董家!政兒命不久矣,嚴兒不堪造就,孫輩還立不起……老夫這一去……還有誰!若能再給老夫幾年光陰,半年……】
心聲想到這兒時,董太后渾濁的眼珠之中,都已隱隱泛出淚光,趙禹宸瞧著,便拿了帕子,緩緩為他按了按,低低的開口道:「太傅不必遺憾,朕觀您董家兒孫,長房倒是有幾個得用的,只是因著董政連累,再近不得仕途一步,董嚴天資性情皆是平平,倒是生了幾個出色的兒女,只是此刻看來,淑妃已廢,幾個孫輩雖有幾分聰穎,但等得董家兒孫為您扶靈歸鄉之後,人走茶涼,想來,也是要日漸敗落的。」
「太傅便是能再活幾年,也不過是白白勞心,倒不若早早放下的好。」
床榻上的董太傅聽了這話之後,渾濁的眼珠猛地瞪大,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力氣,甚至竟都起了身,緊緊的抓住了趙禹宸的袖角。
趙禹宸卻仍舊是滿面平靜,他看著太傅滿面的震驚,聲音平淡:「是,朕不是說過了,太傅不必開口,您想什麼,朕都能知道。」說罷,唯恐太傅不理解一般,又解釋了一句:「不止今日,自從朕祭天時被雷劈之後,這兩月來,太傅每次面聖,心中所思所想,朕便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竟是因此!竟是因此!!!】
董太傅口中仍舊說不出一句話,手心卻已微微顫抖了起來,眼中三分恍然,三分震驚,剩下的,便只剩滿滿的悔恨。
「朕其實已經知道,世人皆有私心,太傅歷經三朝,一向忠心耿耿,又是朕的啟蒙之師,可謂勞苦功高,靠著您的功勞,想要蔭庇子孫,保董家世代富貴,也是人之常情,原本是應有之意。」趙禹宸看著面前自己信任倚重、幾乎言聽計從了十幾年的「恩師,」聲音平靜里卻又忍不住的露出了一絲絲的冷意:
「可太傅不該的,卻是為了董家一門之富貴,便不顧朝堂,不顧江山,逼得朕妄疑功臣,做那無能昏君!更不該為了一己私心,便勾結梁王那大逆之徒!」
【陛下……陛下……】
董太傅嘴角顫動著,說不出一句話來,可拉著趙禹宸衣袖的手心,卻是攥的更緊。
「太傅籌謀一世,連長子性命都不顧,無非想著淑妃封后之後,走外戚干政之路,只可惜,機關算盡,如今董氏最出息的長房一蹶不振,淑妃亦已廢為庶人,太傅所慮,都只如水中之月,終究只是一場虛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