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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9:43:33 作者: 非天夜翔
    閃電划過天際,杜景短暫停步,等待周洛陽到身前,拉起他的手一同奔跑。

    那已不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卻是周洛陽記憶最深的一次。

    杜景的手上滿是雨水,卻攥得很緊。閃電的強光映亮了杜景白皙的肩背與漂亮的肌肉輪廓。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里,他們袒露上半身於麥田上,猶如兩隻赤裸的動物,在天地間找到了彼此,會合併一起逃亡。

    終於,他們穿過了滿是小麥的田野,找到田邊未鎖的臨時穀倉。

    周洛陽打了個噴嚏,說:「我記得哪本書里描述過一樣的場面,終於被我也碰上一次了。」

    「約翰克里斯多夫。」杜景擰襯衣上的水。

    周洛陽又打了個噴嚏,氣溫驟降,令他不禁發抖。

    杜景把襯衣抖開,鋪在地上,說:「坐這兒,暖和點。」說著主動分開長腿,像個小孩般拍了拍腿間的地面。

    周洛陽實在很冷,看見杜景赤裸的胸膛就像看見了暖爐,獲得許可,馬上自覺挨到近前。

    先前寢室里,他們的床始終並著,周洛陽從來不介意與杜景一起睡。寒流來時,他們偶爾會把兩人的被子疊蓋,縮在被窩裡,杜景從身後抱著周洛陽。

    這時他坐到杜景身前,靠在他赤裸的胸膛前,把頭舒服地朝後枕在他的肩上,背脊感覺到他的心跳正在有力地搏動。

    杜景騰出手,整理他的錢包。錢包被雨水打濕了,周洛陽看了眼,意外道:「以前沒見你有這張照片。」

    「前天從書里翻出來的。」杜景回家後,重新整理了下書架,從一本堂吉訶德中找出了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男人戴著漁夫帽,與一個扮成海盜、拿著細劍的小孩,不用問也知道是杜景。

    杜景把照片朝周洛陽遞了遞,周洛陽接過看了眼。

    「你爸爸嗎?」

    杜景沒有回答。

    周洛陽很驚訝,杜景的父親與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小時候模樣看不出來,但長大後除去臉上那道疤,杜景活脫脫就是父親的複製版。

    他覺得杜景也許不想提起亡父,便岔開了話題。

    「路上我看見一座教堂,」周洛陽岔開話題,說,「是天主教教堂嗎?」

    「是,」杜景說,「這裡不少人都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反對同性戀,所以我不知道繼父那天突然這麼問你,是什麼意思。」

    周洛陽答道:「別胡思亂想的,他應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咱倆感情好。都什麼時代了,西班牙同性婚姻也合法了。」說著把照片還給杜景。

    第36章 過去

    杜景把照片展平, 依舊夾回錢包中, 繼續說:「當初爸爸跟著媽媽到馬德里來, 答應她可以另外嫁人,唯一的條件就是讓他親眼看看我繼父。」

    周洛陽說:「當時他們還沒有離婚?」

    「沒有。」杜景說,「抵達這兒以後, 他很快就反悔了。他在繼父的家裡大吵大鬧,要同歸於盡,最後被他們送走了。」

    「你在場嗎?」周洛陽問。

    「當然, 」杜景出神道, 「我們一家人,一起來的馬德里。」

    周洛陽:「……」

    周洛陽不知道那一幕給杜景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 父親與母親即將離婚,父親卻還帶著孩子, 與妻子一同來到歐洲。

    「後來他回國了?」周洛陽問。

    「沒有,」杜景答道, 「他們把他關進了精神病院。三天後,在醫院旁的教堂,繼父與我媽舉行了婚禮, 就是剛才咱們路過的教堂, 醫院已經拆掉了,被搬去格拉納達。」

    「他生前是做什麼的?」周洛陽又問。

    現在他已經可以很自然地與杜景聊起他的過去,換了另一個人,也許會小心翼翼,避免觸及一些杜景不想提的事, 但周洛陽知道,對杜景來說,他們不需要有太多的顧忌。

    「詩人。」杜景說,「後來我去看過他,雙相情感障礙,被誤診為精神分裂。我媽媽的婚內出軌加劇了他的病情。當然,這也不能怪她,他不願離婚……既酗酒,又家暴。他們每次帶我去醫院裡探望他時,他在病房裡的牆上寫滿了東西,走來走去。」

    周洛陽說:「場面有點恐怖。那些詩都寫了什麼?」

    「中文,狗屁不通的詞句,」杜景說,「沒看明白,他確實是個瘋子。」

    「他想死,但他們不讓他自殺,也不放他出來。他就在膠牆上寫滿了他的詩,再看著我笑。」

    「笑容很詭異,朝我說,這個病房以後留給我,讓我一定要來住,現在的他,就是以後的我,我們其實是同一個人。」

    周洛陽:「………………」

    杜景說:「對一個六歲的小孩來說,那一幕造成的印象……不太好描述。所以我不太想笑,他們都說我與他像,我也發現了,精神病人的笑容一定很瘮人。」

    周洛陽把手放在杜景的手背上,稍稍握緊了。

    杜景沉吟片刻,而後道:「再後來,他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死得很平靜。他們去處理完屍體後,我進去看了眼他待過的病房,醫院正在重新刷牆。」

    「我不會讓你被送到那種地方去的,」周洛陽說,「無論發生什麼。」

    杜景嗯了聲,說:「如果有人來抓我,請讓我躲在你家裡。給我個地下室,給我脖子上拴條鐵鏈,每天為我送水送飯就行。有人問起,你就說地下室里養了一隻脾氣暴躁的狗,當你的狗,也比進精神病院有尊嚴。這是我最後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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