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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9:17:33 作者: 碉堡堡
    小金剛眼巴巴地看著她:「執行官大人,那我可以變成人類嗎?」

    因為它的這句話,空氣陡然靜默了下來。

    執行官看著面前的小系統,不明白一個由程序組成的機器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她指尖輕動,只見空氣中忽然浮現出了無數顆光球,那些光球就像一個大屏幕,放映著許多人的一生。

    「小金剛,你知道什麼是人類嗎?」

    「他們生老病死,難逃劫數……」

    「他們被命運捉弄,身不由己……」

    「他們總是一再錯過,一再悔恨,假使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樣的一生,是很苦的……」

    伴隨著星際執行官的講述,她手中的光球畫面也在不斷變幻。那上面都是形形色色的人類,或因病痛早夭,或因橫禍而亡,更有人因利慾薰心,不識所愛,垂死之際才覺辜負悔恨。

    人間的蟬鳴響了千萬遍,他們就悔恨了千萬遍。

    執行官悠遠的聲音在辦公室內迴響:「有時候做系統,其實比做人要簡單得多……」

    她指尖的能量消散,空氣中的光球忽然像泡沫一樣挨個破滅,變成了萬千光點,然後隨著一陣風逝,被吹到了宇宙星河之中。這些光點落到哪裡,哪裡就會落下一場雨。

    人間的夏季已經過了,而那個多雨的時節也即將結束。黑夜將整座城市籠罩其中,只剩下一片清冷空蕩的街道,霓虹燈閃爍交錯,照亮了從上方飄落的雨絲。

    「18日夜間到19日白天,部分地區將有局部中雨,24小時雨量為10~19毫米,專家提醒關注雨霧天氣對交通、航運等行業的影響,這場雨或是今年夏季的最後一場雨……」

    樓上的一戶人家正在看天氣預報,屋主是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大爺,因為耳背,每次都喜歡把電視聲音調到最大,萬籟俱寂的時候,樓上樓下都能聽見。偏偏老人唯一的女兒在幾個月前跳樓自殺了,鄰居也只能體諒忍耐幾分,不敢上門找麻煩。

    明晝恰好住在樓下。客廳沒有開燈,他的身形籠在一片暗色中,不細看甚至察覺不到存在。他好似在等待什麼,偏偏什麼又沒等到,只有一隻貓兒安靜蜷縮在他的腿上,有一下沒一下輕晃著尾巴。

    蕭今昂離去之後,明晝的生活又恢復到了從前的樣子,那麼平靜,那麼沉寂,猶如一灘死水,再也不會泛起任何波瀾。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上班,下班,除非必要,很少出門。唯一有所區別的,大概就是養了只貓,但那隻貓也不愛出門,總是靜靜趴在窩裡。

    樓上的天氣預報聲消失了,白髮蒼蒼的老人關掉了電視,邁著蹣跚的步伐走到了陽台,一邊嘟囔著收衣服,一邊抱怨女兒的懶惰。

    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忘了自己的女兒早已死去,幾個月前就從他所站的那個位置一躍而下。

    他有時甚至會忘了自己有個女兒,忘記自己的名姓,在附近走丟後,又被警察送回來。

    遺忘真是個好東西。

    明晝聽著外面的雨聲,慢慢抱緊了自己懷裡的貓,這是今年夏天的最後一場雨了,似乎也代表著什麼東西的結束。

    他平靜萬分,沒再哭過,活得比所有人都正常,甚至已經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只覺得能維持呼吸就好。

    明晝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寫過日記了,那本黑色封皮的本子靜靜躺在抽屜里,已經落了灰。

    明晝把貓放到地上,然後慢慢走到了臥室,他像從前一樣坐在書桌邊,打開那本日記,在淅瀝的雨聲中在紙上落下一個個孔洞——

    【這是今年夏天的最後一場雨了。】

    明晝低著頭,垂眸的時候依舊那麼溫和儒雅,外人從未見過他紅眼的樣子。

    【我從未想過遺忘,可它已經快要結束了。】

    明晝握筆的手有些抖,他不得已用左手緊緊攥住自己的手腕,如此平復片刻再繼續書寫。月色傾灑在紙張上,看不見任何墨痕,只有一片千瘡百孔的洞。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夢裡天光乍亮,晴日如藍,那是我從來不曾觸及到的景色……】

    【我記得夢裡的每一個細節、落下的每一場雨。】

    【我甚至能回憶起樹梢震顫的每一聲蟬鳴,烈陽落在身上時的每一寸溫度。】

    【它那麼真實,卻又那麼虛無,像燒滾的水,沸騰過後就是無休止的寂滅。】

    【這場雨過後,一切就都結束了。】

    【烈陽不會再擁有那麼灼熱的溫度,繁茂的綠樹也會因為秋天到來而乾枯發黃,回想這一生,長且無盡,故事卻又太短,我們終將離開這個世界,像樹葉從枝頭掉落,像陽光斜移藏入高樓……】

    明晝停頓許久,才終於落下最後一句話,因為太過用力,指尖一直在抖:

    【而他還沒有回來。】

    而他還沒有回來……

    明晝意識到這個事實後,忽然控制不住閉了閉眼,絕望一瞬間淹沒心頭,幾個月的平靜假象終於在此刻被擊碎成片,只留下一片針扎似的細密疼痛。

    淚痕打濕紙張,撫平了上面凸起的孔洞,讓人再讀不出上面曾經寫過什麼。

    明晝慢慢撕下了那張紙,碎片雪花似地落在地板上,有些順著飄到了窗外。他像一個苟延殘喘的人,忽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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