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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9:17:33 作者: 碉堡堡
燕帝到底還是給了晉王幾分薄面:「也罷,朕便等到入夜,倘若還毫無動靜,這個江湖術士直接給朕拉下去砍了。」
晉王不敢反駁,連聲應是。
玄業平在心中悄然為自己捏了把汗,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繼續盤膝打坐。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著,很快便到了入夜時分。燕帝見天色暗沉下來,外間的樹影倒映在窗戶上,好似一隻只身形扭曲的鬼怪,額頭冷汗涔涔。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燕帝做過太多虧心事,他比那些妖邪還要懼怕黑夜的到來。哪怕宮娥掌燈,將殿內照得亮亮堂堂,也還是難掩陰森。
晉王等得也有些心焦,他壓低聲音暗自催促玄業平:「道長,已經入夜了,是否可以開始捉鬼驅邪?」
玄業平聞言緩緩睜開雙眼,然後從地上起身。他解下腰間的葫蘆,神情高深莫測,對燕帝與晉王道:「貧道這便施法,讓那些妖魔現出原形。」
他語罷,將葫蘆口打開,又開始走起了白日的八卦步。
玄業平停在第一張黃紙前,將葫蘆中的液體倒入掌心,而後嗖的盡數灑了上去,只見在明亮陰森的燭火中,一名男子的剪影在黃紙上漸漸成形。
頭戴長翅帽,身著官員袍服,唯一不同的,便是那男子右眼留了塊白,就像獨眼龍一樣——
難免讓人想起前些日子死狀悽慘的秦道炎。
燕帝見狀瞳孔驟然收縮,呼吸停滯,一口氣梗在胸口不上不下,臉色鐵青難看。
然而這一切都還沒結束。玄業平身形一轉,袖袍翻飛,又停在了第二張黃紙前,灑水念咒,一氣呵成。那紙上又漸漸浮現出了一名失去雙臂的官服男子剪影。
燕帝步伐一個踉蹌,好似想起了什麼,渾身抖如篩糠。
馮秋平……
那是他最為倚重的宰相,後來為保兒媳不入後宮為妃,屢次進言犯上,苦苦跪地哀求,被燕帝命人砍去雙臂,半死不活的扔回了府中。
不知不覺間,玄業平又走到了第三張黃紙前,他裝模作樣一陣施法,照舊灑水。這次紙上漸漸浮現出了一名宮裝女子的模樣,她頭戴孔雀銜珠步搖簪,只是脖頸上吊著一根繩子,怎麼看怎麼怪異。
燕帝見狀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攥緊。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心臟,臉色蒼白如紙。
皇后……皇后……
那是他的結髮妻子。少年相識,後宮相伴,賢德無雙,母儀天下。後來被燕帝親手用白綾活生生勒死了,氣絕而亡。
殿外忽然颳起一陣陰風,將黃紙吹得翻飛作響。燈燭晃動兩下,瞬間暗了不止一星半點,偏偏殿內眾人都被黃紙上的景象給驚呆了,愣是沒有一個人敢去重新點燈。
玄業平絲毫沒有察覺到燕帝搖搖欲墜的身形,將葫蘆中的「仙水」倒在手中,繼續撒向第四張黃紙,這次上面浮現出了一名手持銀槍,威風凜凜的將軍模樣男子。只是胸前插著數支長箭,看起來難免怪異。
謝壁!
是謝壁!
燕帝一眼就認出了那黃紙上的是誰。他目眥欲裂,額頭青筋暴起,好似想說些什麼,偏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覺得有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帶著窒息般的絕望。
那是大燕威名赫赫的戰神。
定海神針,護國基石。
謝壁死後,除謝氏鏡淵外,軍中再無人能出其左右,再無一人能現其榮光。
他是燕帝最倚重的臣子,他是燕帝最忠心的臣子,他是燕帝最忌憚的臣子,他亦是燕帝最想殺的臣子!
燕帝一道密信,便騙得謝壁從泰安門外帶兵直入,卻被早就埋伏好的士兵亂箭射死。
他一身銀甲,騎在馬上,怔愣且不可置信的看著站在宮牆之上的燕帝。然後數支羽箭貫穿胸口,血霧噴出,手中銀槍落地,那名守護了大燕數年的戰神也就此隕落。
謝壁沒有死在戰場上,沒有死在鎮守數年的西北之地,卻死在了君王的猜疑與陷害中。
燕帝一輩子都記得那個場景,他午夜夢回時,腦海中全是謝壁那雙沾血的眼。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幽夢卻驚魂。
冷風順著袖口灌入四肢百骸,燕帝只覺渾身冰涼僵硬,好似一個死人般難以動彈。他眼見殿內那些黃紙上浮現出一個個形態各異的剪影,控制不住想起了那些人死前的慘狀,眼前一黑,恍惚間好似看見無數鬼影要來找自己索命。
「不……」
他喉結滾動,艱難吐出了一個字。
「不……」
又一陣呼嘯的夜風吹入殿內,將燈燭吹滅大半。
「不……」
燕帝緊捂著心口,緩緩彎腰,半晌後,忽然猛地吐出了一大口烏黑的血,濺得滿地都是。只見他面如金紙,身形晃動兩下,然後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宮女太監見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立刻衝上前來。
「陛下!陛下!」
「陛下暈厥了,快傳太醫!」
「快快快!把陛下抬到床上去!」
晉王見狀人都傻了,立刻撥開人群擠進床榻邊,攥住燕帝的手連聲急喊道:「父皇!父皇!你醒醒啊父皇!父皇!」
周溫臣就守在殿外,聽見動靜臉色頓時一變,立刻帶兵沖了進去,卻見燕帝已經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只有晉王在床邊哭喊不止,玄業平則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人已經被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