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公平

      「行政部門的一個女職員的父母，母親此時就在大堂撒潑呢。」

      來到一樓，電梯門剛打開，一道刺耳的哭喊聲就充入耳膜。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你說說，我和你爸什麼時候虧待過你，供你吃穿，供你讀書，現在你出息了，就不管我和你爸的死活了？大家都來評評理，我們那點對不住她，讓她這麼糟踐我們……」

      察覺到周圍同事異樣的眼神，齊夢然想死的心都有了，滿目狼狽難以遮掩，卻無法反駁父母的話。

      她孤零零的站在一處，父親臉色暗淡的坐在大堂沙發里一言不發，母親則是從進門見到她，就開始大肆抱怨自己的不孝。

      大堂內來來往往的同事最開始也上前來勸阻，可最終礙於母親的苦惱，也礙於這是他們的家事，無法插手。

      「怎麼回事？」宋星辰板著臉，在現場掃視一圈，「我這裡是菜市場還是菜市口，居然在這邊又哭又鬧的。」

      「宋總。」眾人紛紛和她打招呼。

      齊夢然斂眉一臉疲憊的上前，深深彎下腰，「對不起宋總，是我的錯。」

      「錯在哪裡了？」宋星辰走到大堂一處沙發坐下，看著對面的齊家父母。

      看上去似乎是個老實人，衣著打扮家裡也算是有點東西的。

      父親表情暗淡憨厚，母親似乎有些刻薄。

      「你就是這家公司的老闆吧，你來幫我評評理，她都在這裡工作四五年了，一點忙都幫不上家裡，我們把她供養大，她不能這麼對我們，沒有我們哪裡有她的今天？」

      邊說邊抽出紙巾擦拭著眼淚，似乎就是個飽受女兒虐待的老人模樣。

      宋星辰看了眼站在旁邊的齊夢然，道：「說說你的看法。」

      齊夢然擦拭無聲滑落的淚水，啞聲道：「我有一個小一歲半的弟弟，而我爸媽似乎並不重男輕女，弟弟有的我都有，逢年過節我的衣服似乎比弟弟的都要貴一些。家裡有好吃的我和弟弟都是平分，小時候的家務好像也是弟弟做得多。我媽總說我們倆差不多大，弟弟應該保護姐姐。」

      齊母聽到女兒的話，忍不住臉色緩和了不少。

      「知道我對你好，可你是怎麼對我們的？」

      齊夢然垂眸，繼續道：「生活中點滴的小事，爸媽都會公平對待，但是一旦面臨大事，他們每一次都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兒子的身邊，半點都不考慮我的感受。」

      「你怎麼能撒謊？他是你弟弟，小時候他總是讓著你，你就不能偶爾讓讓他？」齊母簡直要被女兒氣死了，居然在領導面前如此抹黑她。

      「小時候讓的無非就是寫吃的穿的，再說那不叫讓，那是公平，我從來沒有吃過獨食。可是我不知道小時候對我的好居然是陷阱，後來讓我謙讓，險些斷送我的人生。」

      齊夢然想起來就覺得胸口鑽心的疼，「弟弟在外說你們更疼我，得到誇讚的總是你們，可事實上我和弟弟的資源何曾有過半點傾斜。我心裡的委屈一旦有絲毫的宣洩，就會得到你們和周圍人的指責，說我白眼狼，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居然還敢抱怨。說我以後註定都是別人家的媳婦，你們對我好就是你們的仁慈。」

      她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我是人，不是隨便一條貓貓狗狗，你們既然剩下我，就要承擔養我的責任，不然就是犯罪。我既然承了你們的恩，自然也會贍養你們的老，等你們兩位退休後，每月我會按時把贍養費打到你們的帳戶里。但是想讓我拿錢給弟弟結婚，絕不可能。」

      好嘛，感情來公司鬧事，是為了家裡的兒子。

      「你們不是自詡一直對兒女都很公平嘛，怎麼到了這種事情，反而要我來幫他出彩禮的費用，給不起彩禮就別娶人家姑娘，彩禮都要讓我掏，結婚後他們的日子怎麼過？」齊夢然簡直要被父母給逼瘋了。

      「求你們，別對我公平了，你們的公平讓我連哭泣的權利都沒有。」齊夢然眼淚止不住的流瀉出來，「其他生活在重男輕女家庭里的女兒，起碼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能抱著自己痛哭一場。我呢？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對我和弟弟是最公平的，我哭了，只會被他們指責一聲矯情不知足沒良心白眼狼。」

      「我要的公平不僅僅是小時候的一塊紅燒肉，一件衣服。既然你們一直說對我和弟弟是公平的，為什麼要讓我扶持他？他是我的兒子嗎？」

      齊母氣的全身發抖，她沒想到女兒居然揭露了一個家庭里隱性的疤痕，被揭開後是血淋淋且猙獰的。

      「你是大學生，你弟弟呢？高中都沒考上，你比你弟弟多花了多少錢？你幫幫他難道不是應該的？」齊父忍不住開口了。

      「我的大學是他謙讓的嗎？那是我點燈熬油自己考出來的。他中考失利是我造成的嗎？難道不是他自己的原因？」齊夢然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心裡的憋悶，面前是她的父母。

      疏遠她會良心難安，可是也親近不起來。

      「從他中考失利輟學的那日期，你們就不斷的在我耳邊叮囑，讓我日後一定要照顧好弟弟，從我高二一直叮囑到大學，大學四年的學費是我勤工儉學賺來的，那時候你們似乎並沒有考慮過我，在大學裡是否吃得飽穿得暖，生活費夠不夠，有沒有錢繳納學費。你們可曾知道，最多的時候，我同時兼職了五份高強度的工作，寒暑假更是從早上忙到凌晨，就是為了存下下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齊夢然哭著哭著就笑了，「你們似乎並沒有心疼我，反而還很自豪，和周圍鄰里洋洋得意的說著你們的女兒多厲害，考上大學後沒有花家裡一分錢。至於為什麼，你們想過嗎，高考結束後我成年了，我不想讓你們用養育之恩來綁架我的一輩子，我是一個有思想且獨立的人，不是你們的私有物。」

      「你，你你你，你就是個白眼狼，我們養了你十八年吶，你就是這麼對你親爹親媽的？」齊母恨不得衝上來打死這個女兒。

      「我如何對待你們的？」齊夢然拿出手機，「千音號里，有我這些年給你們的轉帳記錄，最初我實習期月薪是三千八，因為公司包食宿，每月我會給你們轉帳兩千元。後來我成為正式工，薪水是六千元，每月給你們轉帳四千元。兩年前我升職加薪，薪水達到了現在的一萬二，每月給你們轉帳八千元。」

      「你們拿著這筆錢在老家給他買了一套房子，而我想在這邊買套房子，連首付的錢都沒有存下。現在他準備結婚，對方張口就要六十萬彩禮，你讓我去哪裡給你們出？我想問，他中學輟學後這些年，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可曾給過你們一分錢？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公平？」

      齊夢然有些哭笑不得，「利益面前，我見不到所謂的公平。但是唯獨在責任面前，這份公平我逃不掉，你們把我當什麼了？」

      宋星辰靠在沙發里，雙腿交疊，「你有點傻。」

      齊夢然垮下肩膀，「讓宋總見笑了。」

      「你父母有工作嗎？」

      「有。」齊夢然點點頭，「現在還沒有退休呢，退休後也有退休金，不算多高，至少夠二老生活了。」

      「有的話不著急給他們贍養費，等退休後可以給，按照你那邊的生活水準，每月兩千塊差不多了，你父母兩個孩子，你每月只需要給一千塊就可以，即便是高到法院，那邊也會判一個最低養老標準八百塊，總的來說每年你還要多掏兩千四，虧了。」

      齊父齊母頓時傻眼了。

      「什麼家庭吶，張嘴就是六十萬彩禮，彩禮對普通家庭來說的確高，但是給不起就不娶。」宋星辰端起溫茶喝了一口，「這又不是強買強賣的，畢竟上千萬的彩禮，有人也掏得起，而幾千塊的彩禮同樣也有人發愁。」

      「不是，你們這麼大的公司，未免也太欺負人了吧？」齊母到底是不敢和宋星辰鬧騰。

      「我們公司只保障公司員工的利益，你們做家長的不在我們公司的考慮範圍之內，也沒見天底下有哪家公司，在招聘了員工之後，還得給員工爹媽養老的道理。」

      宋星辰可不會讓別人給欺負了。

      「我算算，你女兒來公司也有好幾年了吧，這些年總共給你們的錢，起碼也有三四十萬了，還嫌少吶？差不多行了，兩個孩子呢，別逮著一個可勁兒的薅羊毛啊。你們老話說得好，養兒防老，其實想想，你們倆有退休金，日後吃穿方面肯定是沒問題的。但凡是生病了，以你們女兒的孝順勁兒，肯定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們病死。」

      她抽出紙巾塞到齊夢然手裡。

      「生前哪管死後身，人都埋到土裡了，有沒有人給你們清明寒食上柱香，重要嗎？按照你們的理解，那些死後將骨灰灑落到山山水水的人，算什麼？迷信要不得，死了就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