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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3:43 作者: 尼羅
    小孟面無表qíng的看著他,心想又要舔了又要舔了。

    果然,榮祥側過臉,把流到手上的溫奶油舔進嘴裡。然後把剩下的蛋糕一股腦兒全塞進口中。兩腮都鼓起來了,他還能勻出舌頭來繼續說話:「讓他來家裡做雜役吧!平時可以陪我聊天。」

    小孟低下頭,心想他和傅靖遠吃飯時,可不是這樣的。

    「三爺。」他gān巴巴的回答:「家裡的傭人已經足夠了。像他那種來歷不明的人,還是少招惹為好。」

    榮祥把口中的蛋糕咽下去後,才反應過來:小孟竟然把自己的話給駁回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小孟,一時間無話可說。小孟卻若無其事的拿過餐巾,起身彎腰給榮祥擦淨嘴角上的湯汁和奶油。

    正在這時,老媽子忽然敲門進來:「榮先生,外面有客人。」

    客人並沒有被請進門內。榮祥隔著大門,皺著眉頭質問來客:「你怎麼找過來的?」

    這位來客打扮的西裝革履,雖是暮色深沉,打過髮蠟的背頭依然能夠反she夕陽餘暉。能夠擁有如此一絲不苟的摩登造型之人,榮祥只識得一個趙航森。

    趙航森被榮祥拒在大門外,卻依然心平氣和:「小祥,你讓我好找啊。我足足找了四天,後來找到那邊的陶家,問有沒有個姓榮的北方人搬來這裡,結果你猜他家的看門人怎樣答的?說姓榮的沒有聽說過,鄰家雖也是新搬來的北方人,不過是姓孟的。我先還納悶,以為又找錯了,後來一想,小孟可不就算姓孟嗎?他天天讓你指使的滴溜亂轉,大概人家都認識他了,卻沒有見過你呢!」

    「你找我gān什麼?請我練槍法啊?」

    「嘖嘖嘖,我就知道你又得提這個事兒-------我就奇怪了,你原來也不是個怕事的人,怎麼上次就給你後怕成那個樣子?我覺著這事要是放在奉天呀……」

    榮祥把手cha進褲兜里:「別提奉天!」

    「好好,我不說。小祥,你回去加件外衣,然後我請你出去吃晚飯,就當為上次的事qíng賠罪,好不好?我請你去華懋飯店,我們好好玩一個晚上。」

    榮祥下意識的就要拒絕,然而身上忽然一暖,一個冷淡的聲音隨之傳來:「三爺穿上點吧。」

    榮祥沒想到小孟會這樣無聲無息的出現,他倒是不會被他嚇到,然而想起剛才自己被他拒絕過,不禁有點心理障礙。這種事,說起來小的很,似乎不值一提,可當對象是小孟時,那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把胳膊伸進袖子裡,習慣xing的轉過身讓小孟給自己扣上扣子。嘴裡卻答道:「那好。如果這次你再惹來什麼麻煩的話,輪不到別人,我就先宰了你!」

    這頓晚餐,果然吃的很平安。

    從華懋飯店出來後,趙航森又熱qíng邀請榮祥去他的住處看看。坐在趙航森最新款的福特雙門轎車裡,榮祥醺醺然的閉上了眼睛。他太長時間沒有接觸酒jīng了,少喝了一點威士忌就要發暈。趙航森卻是jīng神振奮,一邊開車一邊繼續方才飯桌上的闊論:「要不然怎麼說我在我二姐家住的憋悶呢……我姐對我是好的,可是二姐夫就半個眼睛都看不上我,虧得我二姐厲害,否則他哪裡會容我住在那兒呢!就說上次吧,我被打成那個樣子,二姐和老五看了都心痛的哭,二姐讓他去找那個姓蘇的給我報仇,他可好,的確是去找了,帶著禮物去的--------以替我向那個姓蘇的道歉為藉口,竟和人去攀關係去了。原來他早就想和那個流氓結jiāo,人家嫌他官不夠大,懶得搭理他;這回可好了,我挨了頓bào打,他卻趁此機會得償所願。真他媽的!」

    榮祥出來的匆忙,下面是黑色的長褲皮鞋,上身卻只單穿了件深藍色壽字團花緞子馬褂,穿馬褂而無長衫,總讓他覺著有點不倫不類。對襟一排紐子又讓小孟扣的嚴嚴實實,他在車裡熱的通身是汗,費了好大勁兒才解開領口一粒衣扣,指尖都磨得發紅。趙航森絮絮叨叨說的那些,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我二姐又不喜歡老五,總覺著她出身太低,怨我不該帶了她過來,可她給我生了孩子,我不帶著她,我的兒子怎麼辦……」

    榮祥把貼身白襯衫的領扣也解了開,然後從車后座上拿來一本雜誌,迷迷糊糊的扇著。耳邊就聽得趙航森不停的在說。誰知車子猛然間被剎住,他毫無防備,幾乎一頭撞向擋風玻璃。

    「到了。」

    榮祥揉揉眼睛,一邊系領口的扣子一邊同趙航森下了車。誰知裡面襯衫的扣子還好,外面褂子上那小豆子似的的布扣卻怎麼也系不住。他只好叫趙航森過來幫忙。趙航森把他拉到路燈下面,低頭眯著眼睛一面捏那扣子一面抱怨道:「你當時怎麼解開的?其實也沒有什麼關係的,我二姐你還沒見過麼?」

    榮祥仰著頭:「閉嘴!」

    兩人正在咕咕噥噥,忽見兩輛汽車緩緩駛來,停在趙航森那輛福特後面。然後前座跳下人來開車門,車內人高聲談笑著,路上立時熱鬧起來。趙航森回頭看了看,低聲道:「我二姐夫又請誰回來了?今天沒聽我二姐提過啊!」

    榮祥發狠道:「你到底能不能系上這個扣子?」

    趙航森甩手:「你這叫什麼衣裳嘛!你穿什麼不好偏穿這件?」

    「你管我穿什麼……」

    兩人開始拌嘴。趙航森也不理他姐夫,他二姐夫雖然一見他就頭疼,可因怕他在自家太太面前搬弄是非,也只得捏著鼻子招呼了一句:「航森,你怎麼不進去?」

    趙航森頭也不回:「有事忙著呢!」

    榮祥一把打掉他的手:「你他媽的掐到我了!」

    「知道你細皮嫩ròu,可也沒這麼嬌氣吧?我又不是故意的!哎呀……你gān脆脫了吧,怕冷的話我給你找件衣服好了!」

    榮祥剛要反唇相譏,誰知忽見一人大踏步走了過來,朗聲笑道:「喲!這不是那天的神槍手嗎?榮什麼來著?」

    此時天黑燈暗,榮祥也看不清這來人的相貌,只覺著十分陌生。趙航森卻因為是在自家門前,膽氣特別的壯一些,扭頭飛出一個白眼道:「蘇大亨,你不是要在我家門前找麻煩吧?」

    榮祥恍然大悟,原來來人乃是在百樂門痛打趙航森的那個流氓蘇半瑤。只見蘇半瑤此刻毫無半分那日的獷悍之氣,態度極和氣的答道:「趙老弟誤會了,我是見你這個朋友槍法好,心生羨慕而已。」

    這時趙航森的二姐夫閔德仁也走了過來,他先前也是在奉天謀過事qíng的,所以對榮祥是久仰大名,也耳聞他在西安倒了大霉,讓當地的一個軍爺給打了個落花流水,從此無影無蹤。所以此刻一見,倒覺得分外驚奇,可因不熟,所以也不好貿然招呼。只對趙航森道:「還不帶著榮先生進去坐坐,站在外面做什麼。」

    趙航森依舊傲然,扣子也不系了,扯了榮祥便向院中走去。

    閔宅十分寬敞闊大,趙航森一家占據了小半邊樓。見過他二姐後,剛說上幾句話,他那五太太忽然心急火燎的跑過來,說孩子鬧著肚子痛,怕是得去醫院看看。趙航森一聽,連忙起身要走。榮祥也跟著站起來,心想這小子若溜了,我一個人留在這兒算什麼事!可是當著人面,總不能不讓他去帶著孩子看病。

    虧得趙航森這回還算曉事,對榮祥道:「你在這裡等我好了------要麼就同我一起上車,我先把孩子送去醫院,然後送你回家。」

    榮祥沒得選擇:「那我跟你去醫院好了。」

    然而那邊閔德仁陪著蘇半瑤走了進來,五太太見來了生人,連忙躲上樓去,那趙家二姐卻不避諱,落落大方的起身寒暄。

    蘇半瑤同閔夫人略談幾句後,閒閒的問道:「方才進來時,聽說要去醫院什麼的,府上有人生病了?」

    「不,是我的小侄子肚子痛,航森要帶他去醫院,順便送榮先生回家。」

    蘇半瑤吸了口雪茄,然後像個妖怪似的,從鼻孔中緩緩呼出兩道白煙:「那何必這樣麻煩呢,我倒沒什麼事,我來送榮先生好了。」

    屋內頓時寂然,靜的讓人覺得奇怪。榮祥猶豫一下,開口推辭道:「不麻煩蘇先生了,我也不趕時間。」

    蘇半瑤取下口中的雪茄指著他:「客氣!------榮先生你不要同我客氣!我同你一見如故,有機會還要同你切磋一下槍法的!」

    榮祥最終還是上了蘇半瑤的汽車,因為蘇半瑤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來不停的勸他同走。而趙航森滿心牽掛兒子,也管不得許多,只想趕緊出門。榮祥坐上蘇半瑤的杜森伯格老爺車,搖下車窗玻璃,他似笑非笑的望著趙航森。

    趙航森向他拱拱手,滿臉的不得已。榮祥也不說話,一邊望著他一邊將車窗搖了上去。趙航森知道榮祥這回是真的惱了,回頭看見五太太站在一邊,頓時怒吼道:「還不滾上車去,想死在這兒啊?」

    汽車發動之後,榮祥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他竟不清楚回家的路線!

    蘇半瑤坐在他身邊噴雲吐霧,一根雪茄好像能綿綿不斷的永遠抽下去。他又急了一身汗,沒有手帕,他只好用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

    蘇半瑤斜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榮先生好像不大出門吧?」

    榮祥抬手去摸索著系領扣:「哦……很少出門。所以……不大認得路。」

    「沒關係。」蘇半瑤悠悠吐出一口白煙:「慢慢找,我不著急,你也不要著急。」

    「實在不好意思。」

    「客氣!榮先生你就是客氣!」

    榮祥放下手,領扣終於還是沒有繫上,並且還掙開了下面兩粒紐子。

    「不知榮先生現在在哪裡高就啊!」

    「哦……賦閒……在家。」

    「哦?那可惜了。像榮先生這樣的青年才俊,應該有一番事業的。」

    「不敢當,不敢當。」

    「謙遜!哦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榮祥。」

    「蘇半瑤。」

    兩人握手三十秒,然後蘇半瑤就勢拍拍榮祥的手背道:「我們有緣分,以後可以經常聊一聊。」

    榮祥嗯了一聲,他覺得自己並不會同這麼個傢伙有什麼緣分。

    前面的司機已經拐了好幾條街,實在走投無路,只好硬著頭皮回身問道:「榮先生,請問還要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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