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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3:43 作者: 尼羅
於媽領命而去。傅靖遠把榮祥安置在沙發上坐下,見他那手上的鮮血順著傷口一股股向外涌,他仿佛也不知道疼,只是悶著頭小聲的哭。眼淚一對對趕不及似的滑過面頰,整張臉都紅漲cháo濕。
再回頭去看小孟,他還跪在那裡,好像也不知道疼。臉上讓血糊了,連傷口都分辨不出來。
第31章
醫生處理兩人傷口時,傅靖遠在一邊看得汗毛直豎,尤其是雙氧水擦在小孟的臉上時,那簡直就是一場恐怖電影。
那醫生年紀甚輕,擺著一幅難以置信的表qíng,很仔細的把小孟擦出本來面目。只見他左側面頰上是從眼底到下頦兩道劃傷,又有一道是從額角延至眉心。這是最重的三道,至於餘下那些橫三豎四的輕淺擦傷,便不堪計數了。
青年醫生吁了口氣:「虧那是柄普通餐叉,雖傷了皮膚,卻沒能深划進ròu里。否則肌ròu劃開,就得fèng針,而且會落下很明顯的疤痕。至於這位先生------」他轉向榮祥:「只要按時換藥,就沒有什麼關係。記住,千萬不要沾水。」
傅靖遠冷眼旁觀,見小孟被那醫生上藥貼紗布,把大半個臉都蓋住了。分明痛的身體打顫,卻咬牙不肯吭聲。他雖然素來是不待見他的,但從今天這一鬧看來,小孟其實可憐的很。挨了這麼狠的打、眼看著自己被破相都不敢反抗,可見他從小定是被榮祥欺負怕了。
由此又可看出,榮祥從小就是個兇惡的人------也許同他的家庭有關?總不會有人天生就那麼壞吧。
傅靖遠嘆了口氣,心想若是同榮祥過一輩子,還真得把他好好的改造一番-----這人身上的問題實在太多了。
起身送走了醫生,他回身進房,打發走了旁邊的無關傭僕後,他像個家長似的站在二人面前:「噯,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小孟回房去休息吧。至於其他的,也先不要想,養傷要緊。」
小孟筆挺的坐在沙發上,聽了傅靖遠的話,他微微點了下頭------因為脖子被磕得很痛,卻並不起身,而是看向榮祥。
榮祥鐵青了臉,朝樓梯揮了下手。小孟這才起身,上樓回房。
傅靖遠走到榮祥身邊坐下,長嘆一聲道:「你說……你這不是發瘋嘛!」
榮祥本來心亂如麻,又見傅靖遠擺出一幅要苦口婆心說教的姿態,下意識的就像一巴掌打在那張探過來的圓臉上,但他最終只暗暗的攥了攥拳頭-------畢竟還是沒有底氣。
「我知道你大概原來在家中也沒有什麼真正的親人,只有小孟同你朝夕相對,所以感qíng比較深一些。那麼客觀來講呢……」傅靖遠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小孟對你,也算是忠心耿耿。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那樣對他下狠手?他若真死了,你豈不是要後悔之極?」他又向後靠在沙發上,換了個舒適些的坐姿:「他年紀輕輕的,連女朋友都沒有,臉就被你劃成那個樣子。就算是長好了,也多多少少要留點疤痕,以後怎麼辦?」
榮祥把臉扭開:「他又不是靠臉吃飯的!」
「唉,話不是這樣講-------那要是換成你的臉,你氣不氣?難過不難過?」
榮祥煩的五內如焚一般,咬牙答道:「這個比不了!我可是靠臉吃飯的!」
傅靖遠一愣,起身走到榮祥另一邊坐下:「你別亂講!你要是把我們的關係想成這樣,未免就讓人寒心了。」
榮祥一言不發。
傅靖遠見他頑固的刀槍不入,看外面天色黯淡,也該到吃晚飯的時候了。便自動停止說教,逕自站起來,邊說向一側的僕人房走去:「我看晚飯做的怎麼樣了。鬧了這麼一場,嚇得老媽子們都躲了起來。」
榮祥在沙發里縮了縮,兩條腿長長的伸出去,受傷的手搭在沙發扶手上,白紗布上洇出一點血跡。
晚飯備的很潦糙,廚子和老媽子們躲在廚房裡戚戚喳喳的議論下午的血戰,十分興奮激動,根本無心做飯。
傅靖遠和榮祥吃的也很潦糙,心裡堵著,自然也沒什麼食yù。榮祥吃了兩口,就推開飯碗要走。傅靖遠怕他又要去對小孟行兇,連忙也放了筷子跟上:「你gān嗎?不吃了?」
榮祥滿面yīn沉的答應了一聲,出了餐廳走到對面屋裡。這屋子光線較好,平時又無人居住,所以特意在地上鋪了厚地毯,寶寶來時就在這裡翻滾爬行。傅靖遠見榮祥進屋後就拉開矮柜上的小抽屜亂翻一氣,愈發好奇:「找什麼呢?你手不方便,我來幫你。」
他話音剛落,榮祥卻從一個抽屜里拿出一包代rǔ粉似的東西。傅靖遠認得那是給寶寶吃的一種奶糊,因為rǔ母前幾天感冒吃了點藥,便不肯在病中給小孩餵奶,而去外國商店買了些嬰兒食品回來沖給他喝。榮祥拿了那包東西,也不理傅靖遠,低著頭走回餐廳,用熱牛奶濃濃的沖了一大杯氣味甜膩的漿糊。
傅靖遠以為他忽然換了口味,連忙提醒道:「這東西聞著很香,其實難吃的很。」
榮祥嘆了口氣,qíng緒很低落的回答道:「給他吃。」
傅靖遠搖搖手:「廚房給他做了稀粥和湯,馬上就好了。」
榮祥回手拿了個湯匙cha進杯子裡,端著杯子向外走去:「你回房歇著吧!」
這一刻,傅靖遠覺得自己又像個外人了。
這種感覺實在讓人很不舒服。
小孟姿勢怪異的躺在chuáng上------確切的說,他是上身躺在chuáng上,兩條腿則拖在地上。臉上塗了藥,倒不怎麼痛。痛的是頭-------他被榮祥撞了一頭包。
這個躺法是不大舒服的,不過小孟這一輩子似乎也從未享受過,所以倒覺得馬馬虎虎,總比站著要好些。這種躺法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在房門被「咣」的一聲踹開時,可以立刻坐起來,同時保持儀表不亂。
此刻他就這樣驚弓之鳥一樣的坐了起來,望著站在門口的榮祥:「三爺。」
榮祥端著那杯白漿糊走進來,回身一腳把房門又踢上。小孟站起來,因為滿臉紗布,所以看不出表qíng。
榮祥並不看他,只氣哼哼的走到chuáng邊,把那杯漿糊向chuáng頭柜上重重一放,然後環顧四周,從角落裡拖過把椅子坐到小孟chuáng前。
「坐!吃吧!」他似乎是很勉qiáng的吐出這三個字。
小孟小心翼翼的擠到chuáng頭櫃旁坐下。榮祥的椅子靠chuáng太近了,他儘管極力的把雙腿貼在chuáng沿上,可還是避免不了的要和榮祥碰觸。
拿著湯匙攪了攪那杯糊,小孟很漠然的想,這一定是這位三爺親自pào制出來的東西------他喜歡吃這些甜膩的東西,就以為天下人都喜歡。舀起一點放到唇邊,那股子混合了奶氣的複雜甜味差點讓他作嘔。
榮祥見他拿著湯匙yù吃又止,不明就裡,以為他是在委屈,便抬腳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吃啊,王八蛋!」
小孟無聲的出了口氣,將一勺漿糊塞進嘴裡。誰知不慎牽動了臉上的傷口,頓時痛得他屏住了呼吸,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三爺,」他喃喃的說:「我還不餓,過一會兒吃吧。」
沒有回答,小孟抬眼,卻正與榮祥目光相對。
榮祥的眼睛是清澈而明亮的,所以目光中的那份尖刻尤為醒目。
對視只是一瞬,因為小孟馬上便低下了頭,隔著紗布,也可以想像的出他那漠然神qíng。
榮祥忽然開口了:「你這狗崽子,我打你的時候你怎麼不滾?這次我又沒有用繩子綁著你。你小時候被吊在房樑上都能想法子半夜溜下來,現在怎麼了?」
「三爺,您真的要讓我離開嗎?」他卻像個雕像似的,以一種毫無感qíng的語氣問道。
「去你媽的!你這混蛋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
「我是為了三爺活著的,三爺要打就打吧。」
「那要是打死了呢?」
小孟半晌無語,榮祥剛要開口繼續罵下去,卻見小孟忽然雙腿一軟跪下來,似乎是有些哆嗦的說道:「三爺,原來我敢逃,是因為沒有我,您還可以去打別人出氣。可現在我要是跑了,您打誰去?」
榮祥瞪著他,一時也無話。
「三爺,我自從被賣到榮家後就開始伺候您,除了這個我再沒有別的事。沒有您,我簡直不知道以後每天還有什麼可做。」
榮祥聽到這裡,倒有些心酸:「傻子,能做的事qíng多的很。你可以找個女人,到處逛逛,你跟著我,難道還不知道這些麼。」
小孟把頭低的更深了些,一隻手捏著榮祥的褲角,輕聲道:「三爺,那些我都不想。」
他跪的這地方十分bī仄,這樣一低頭,倒似整個人都縮在榮祥的雙腿之間。榮祥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摸到一個大包。
二人又是相對無言。
榮祥當年本是個自視甚高的年輕人,從被傅靖遠帶回西安後成天打嗎啡打的昏天黑地,倒也罷了。這些日子他神智清明過來,就不由得不細想下自己今後的處境。結果他是愈想愈覺得自卑,甚至到了讓人感到痛苦的地步。
而且他現在之所以能夠繼續這種闊少生活,完全是因為傅靖遠的緣故。這也總讓他覺著自己像個吃軟飯的-------當然這個比喻不大對頭,因為傅靖遠是個男人。不過他寧願去吃女人的軟飯,也不願意讓個男人養著。
此刻屋內一片沉寂,他的這點不能為外人道的心事在腦海中又跳了出來。像條麻繩似的,把他的心五花大綁起來。他下意識的摸著小孟頭上的包,連手上的傷痛都不覺得了。
小孟縮在地上,頭被榮祥摸的很痛。榮祥不大把他當人看,也從來不好奇他在沉默時會思慮什麼。其實不好奇倒好,如果他真的曉得了小孟的心思,怕是又要受到絕大打擊的。
坐了一個小時後,榮祥很愁苦的離開了。小孟也緩緩站起來,坐到榮祥方才坐著的那把椅子上,空氣中瀰漫著甜味,大概是來自那杯漸漸冷卻的奶糊,但小孟寧願相信這是榮祥留下來的。
「我希望你落到聲名láng藉、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無處容身的境況里。」他毫無感qíng的想:「如果能夠變成白痴或殘廢,那就更好了。我願意永遠做你的狗------其實我什麼都會,我也能夠養活你。我的三爺,你至少該給我一個機會。」
榮祥回到臥室時,傅靖遠剛剛洗好澡,眼鏡沒有戴,倒顯得英俊許多。
「你要洗嗎?你的手不能沾水,我幫你洗好了。小孟還好吧?」
榮祥深吸了口氣,抬頭對傅靖遠笑了笑:「他沒什麼事,皮ròu傷而已,過幾天傷口癒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