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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3:43 作者: 尼羅
    傅家的司機嘟嘟的按著車喇叭,夏日傍晚,街上的人實在不少。汽車慢慢的開,榮祥饒有興味的隔著車窗向外望。

    傅靖遠也在向外望,卻是心驚膽戰的不自在。方才他為了討榮祥的歡心,才提議出門看電影。等真正出了門,他才開始擔心:萬一碰到熟人怎麼辦?

    外界都知道傅仰山是榮祥殺的,結果現在殺兄仇人讓他養的體體面面,兩人還大晚上的跑出來看電影。這要是讓人知道了,不曉得要傳出什麼謠言來。

    可是……傅靖遠斜瞥了榮祥一眼,只見他凝神盯著窗外,嘴角柔軟的微翹起來,是一個毫無心計的微笑。

    讓傅靖遠略覺安慰的是,待汽車蹭到電影院時,天色已是微黑。司機跑下去半天,方帶了兩張票回來,氣喘吁吁的道:「二爺,虧得先給影院打了電話讓他們留票,今天是個新片子,別說包廂,就是三等座的票都被賣光了。」

    傅靖遠接過票一看,不禁笑著遞給榮祥,榮祥看了看,先還不覺怎的,後來反應過來,也笑了:「真巧。」

    原來片子是卓別林主演的《淘金記》。而兩人在電影院初次見面時,看得也是卓別林的新片子。

    司機打開車門,榮祥先下了車,傅靖遠一條腿踩在地上,剛把頭探了出來,忽然聽見左側響起了一聲極嘹亮的寒暄:「呀!傅先生!」

    他本來怕的就是這個,來者的嗓門又是如此之大,嚇得他一屁股坐了回去。榮祥向旁邊退了一步,也好奇的抬頭望向來人。只見對方人如其聲,生的極壯。一張大方臉亦是稜角分明。五官卻很平庸。總體來說,這人生的算是威風,但遠遠談不上英俊。

    此時傅靖遠也已鑽出汽車,對著這位方臉先生,他很含糊的點頭笑道:「啊崔先生,這麼巧也來看電影。」

    崔先生從身後拽出一個比他小了一圈的方臉女孩:「我老妹子一定要來,又沒有伴兒,只好我陪著來了。」那方臉女孩聽了這話,似乎有些不滿,掙開他的手又躲回身後去。

    傅靖遠笑著要走,誰知崔先生又大聲問道:「你座位號是多少?」

    傅靖遠隱隱生出不祥預感,回頭從榮祥手中拿過票來看了看:「是……貴賓席的十九、二十。」

    「啊哈!我們正好挨著!我這個是十七十八------噯,原來傅先生你不是一個人,這位先生是……」

    「呃……我的一個朋友。」

    崔先生卻大踏步走過來伸出了手:「你好你好。原來是傅先生的朋友,方才失敬了。鄙人崔東升。」

    傅靖遠呼了口氣,心道原來他的名字叫做崔東升,方才卻怎的也想不起來了。

    榮祥很猶豫的同他握了手:「榮祥。」

    崔東升哈哈笑道:「原來是榮先生……仿佛在哪裡聽說過似的-------啊呀!你不就是那個……」

    傅靖遠頭都要炸了,上前一步分開二人:「電影要開始了,還是馬上進去為好。」說著推了榮祥一把,崔東升也就勢回了頭,去招呼自己妹子。

    傅榮二人並沒能把電影看完便提前退了場。原因是崔東升一直在傅靖遠耳邊喃喃不休的誇獎自己那方臉妹子。傅靖遠實在敷衍不下去了,便找藉口匆匆離去。

    在車上,榮祥笑道:「姓崔的想把妹妹介紹給你呢。」

    傅靖遠掏出手帕擦掉額上的一滴汗:「他是新任省主席的侄子,外號叫做崔大傻子。到西安之後就開始推銷他那個妹妹,一直到現在,也沒能嫁出去。」

    榮祥低聲笑起來,傅靖遠先沒在意,後來見他笑個沒完,抱著肚子彎了腰,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把他攬過來揉肚子,直揉的衣衫凌亂,褲腰帶都鬆了開。

    如此過了一月,二人qíng投意合。傅靖遠心裡的那種高興,幾乎用言語無法形容。傅仰山留給他那一攤子事業,他也不聞不問。每天只在花園府邸留連著不肯走。崔東升又往他家裡打過幾次電話,想帶著妹子請他喝茶,沒有一次是找得到人的。

    榮祥的身體也恢復的很快。隔三差五的會讓人把他那兒子送來看看。這孩子至今還是沒有名字,眾人只好隨口叫他寶寶。這寶寶長的又大又胖,傅靖遠一抱他,他就要立刻無聲無息的撒一泡尿。

    這天二人坐在一樓的起居室內,一邊用叉子吃果凍布丁,一邊看外面的一隻鳥在樹上壘窩。氣氛平和,心內安好。傅靖遠忽然開口道:「過幾天,我們就走吧!」

    榮祥靜靜的看他一眼:「說的具體一些。」

    傅靖遠抓住他一隻手握著:「我有個一起從歐洲回來的同學,在上海做事。我已經拜託他為我們找了一處房子,錢匯過去,已經先租下了。是在法租界裡,環境很不錯。我們兩個去就可以,我一個人在外面生活那麼久,什麼家事都會做,你大可以放心。」

    他喝了口水,繼續往下描述他的美好藍圖:「寶寶太小,就先不要帶了,你要是想念他,什麼時候再去接他過來。我們先住著,如果你不適應那裡的氣候,我們還可以去國外。」

    榮祥垂下眼帘,飛快的舔了下嘴唇:「那小孟呢?」

    「他啊……他可以繼續住在這裡,然後我們再給他一些錢。如果他願意的話,我可以在政府給他謀個職位。你覺得怎麼樣?」

    他等了半天,見榮祥只低了頭髮呆,便有點急的捏了下他的手掌:「你倒是說話啊-----我知道你同他在一起久了,一時難分。可是分開一段時間,適應便好了。難道你還能一輩子都讓他伺候著?何況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小孟這麼大了,也沒有做一輩子奴才的道理。他要是知道了我的打算,怕是還要高興呢!誰不願意體體面面的生活呢!」

    榮祥先還不作聲,聽到後面,卻仿佛著惱似的猛然抬起頭:「我養的狗我還不知道麼?你懂什麼!」

    傅靖遠捺下xing子,和緩了聲氣繼續勸解:「可我知道人xing。人xing都是趨利避害的。誰都願意過自由自在的富足生活,都願意受人尊重。可你看小孟現在,他有自由嗎?他受人尊重嗎?你不覺得他很怪異嗎?」

    他是在耐心的同榮祥講道理,但同時也有點隱隱的不耐,因為這個道理是這樣的簡單,其實沒有講解的必要。誰知榮祥聽了他這番話,竟憤然站了起來:「他是我的-------我想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他連人帶命都是我的!」

    傅靖遠的臉上還保持著微笑:「是是是,可是我們討論的不是這個問題。我要講的是小孟------就他本人來講,他應該是願意離開你的。他既然願意,你又何必放不開呢?」

    榮祥聽到這裡,表現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動物:「他不願意!」他氣的眼圈都紅了:「他不願意!就算你們都離開我了,他也不會走--------你憑什麼說他願意?」

    傅靖遠心裡一股氣湧上來,終於也忍耐不住,冷笑道:「好,那你把他叫來,問他是愛做一輩子奴隸,還是愛做個堂堂正正的人!」說完這話,他沒等榮祥開口,自己大步走到門口拉開門,大聲喊道:「小孟!!」

    十秒鐘後,小孟輕手俐腳的跑到門口:「傅先生什麼事?」

    屋裡卻卻寂靜下來,小孟漠然的抬頭看向屋內,只見榮祥咬牙切齒的望著自己,傅靖遠則漲紅了臉,恨恨的瞪著榮祥。

    他低下頭,等著。

    終於還是傅靖遠忍不住先開了口:「小孟,你現在自由了,我給你找房子住,還給你一筆錢,請你離開這裡。你還有什麼條件,也一起提出來吧!」

    語畢,他等著小孟表態。他覺得正常人是決不會對此存有任何異議的,所以心裡有著百分之九十八的勝算。只是等小孟走了,恐怕要花大時間才能把榮祥哄過來。

    然而小孟並沒有回答,他逕自走向榮祥,然後跪在他的腳下:「三爺。」

    榮祥低頭望著他,默然無語。

    傅靖遠想,這大概是在告別了-------當然也許是向榮祥求證一下自己那番話的真偽。

    然而下一秒,只見小孟忽然起身拿起茶几果凍盤裡的叉子,隨即向自己的脖子上劃下去--------他的動作太快了,所以榮祥伸手想要去捏住叉子時,叉齒正好扎進了他的掌心。

    傅靖遠睜大眼睛愣在當地。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待見到榮祥咬牙收回手時,方看到一柄細齒餐叉扎透了他的手掌,卻還沒有血流出來。

    根據僅有的一點醫學常識,他大喊到「別拔------」

    然而榮祥充耳不聞似的,一把將叉子拔出來,然後惡狠狠的向小孟的臉上劃下去:「王八蛋!我讓你死了嗎?……你這狗養的雜碎……你他媽的……我先宰了你……」

    那叉子連手心都能扎透,可見何等鋒利,如今被他拿來沒輕沒重的劃在小孟的臉上,當下便見了紅。小孟卻跪在那裡不肯躲,傅靖遠見勢不對,衝上來握住榮祥手腕,一邊奪下餐叉遠遠扔開,一邊大聲對小孟喊道:「還不快去叫醫生……你不要命了-------」

    話音未落,冷不防榮祥一腳踢到小孟的腦袋上,傅靖遠趕忙放了榮祥去拉小孟,不想自己甫一鬆手,榮祥動作極快的扯著小孟的衣領拖向角落,然後抓了他的頭髮把頭往牆上撞去。小孟本來滿臉是血,被撞了幾下後,那血都蹭到了牆上,一條一條的血痕畫了老長。

    傅靖遠見榮祥狀若瘋魔,竟有些打怵,只得悄悄走到他身後,看準時機一把用力抱了他腰向後拉去,眼角餘光瞥到一個老媽子正怯怯的在門口張望,不禁連忙大喊:「於媽……把小孟帶出去……快點!」

    於媽暗叫不好,然後後退無路,只得硬著頭皮走進來,看見牆邊倒著個血葫蘆似的人,又嚇了一大跳,也不敢去碰,期期艾艾的扯了他的袖子:「小孟,快走,二爺讓我帶你出去呢……」

    「你哪兒也不許去!」

    榮祥一面奮力掙扎,一面厲聲阻止。那小孟果然搖晃著跪好,任憑於媽拉扯,一動也不肯動。

    傅靖遠也急了,用力勒住懷裡的榮祥,大聲斥道:「這是怎麼說的!你沒看他都快讓你打死了嗎?」

    榮祥忽然流下淚來:「我就是要弄死他……橫豎留不住……他就是死也得死在我的手裡……」說到這裡,他愈發哽咽起來。

    傅靖遠沒想到他說哭就哭,而且哭得聲淚俱下,淒悽慘慘。不僅惻然放了手,轉頭吩咐道:「於媽,快去打電話找醫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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