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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3:43 作者: 尼羅
    真好,他想,處處都是榮祥的氣味,甜的,類似水果硬糖和奶油點心。

    他想,我吃了你!

    事畢,二人並排蓋了棉被躺著。傅靖遠是興高采烈的樣子,他不住的扭頭看榮祥,榮祥一言不發的背對了他,好像是有些不高興。

    傅靖遠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怎麼了?累了還是疼了?」

    榮祥無奈皺眉:「都有。」

    「下次我一定更小心。」

    「下次?」

    「對啊。」

    榮祥冷笑一聲:「怎麼?壓我還壓出樂趣了?」

    傅靖遠挨挨蹭蹭的抱住他:「那是當然。」

    榮祥用胳膊肘撞他:「你可真是夠不要臉的。」

    傅靖遠挨了罵,心裡一點也不在乎,反而抬起腿搭在榮祥身上,臉貼臉的親熱躺了:「哎,我一想到以後咱們兩個可以在一起,就高興的不得了。」

    榮祥閉著眼睛微笑:「嗯,是麼。」

    「你喜歡去哪裡生活?」

    榮祥依然閉著眼睛,看表qíng似乎是正在思考了,半晌方答:「我不知道。我在哈爾濱出生,在那裡長到十歲時去了奉天,後來日本人和家裡老爺子jiāo好時,我曾去東京一個軍事學院念過半年書,再後來,就是來西安了。你看,我長這麼大,其實沒有去過哪裡,所以談不上喜歡哪裡。」

    傅靖遠用鼻尖蹭他的臉蛋:「哦,你家裡原先是在哈爾濱?」

    「不。我娘是老爺子的外室,我同她一直便單住在哈爾濱。後來蒙古匪幫打過來,我們逃難去奉天,她路上讓流彈打死了。我命大,在長chūn碰上了老爺子一個心腹手下,總算把我救了回去。」

    傅靖遠沒想到他小時還有過這樣坎坷的qíng形:「後來呢?」

    「後來……我就去奉天了。」

    「那你奉天父親家裡的人,待你可好嗎?」

    榮祥略帶訝異的扭頭瞥了他一眼,仿佛覺著很好笑似的搖搖頭:「怎麼會好!大太太本是蒙古王府的格格,厲害的不得了。否則我和我娘也就不會呆在哈爾濱了。幸虧我去了不到二年,她得病死了。你大概知道,我家裡兄弟三個,二哥是個菸鬼廢物不算數,就只剩大哥和我了。現在想起來,好像我去了奉天后除了同他明爭暗鬥之外,就沒做過別的什麼事。」

    傅靖遠聽了,不禁笑起來:「你們不過是要爭家產罷了。家中老人去世,兄弟為這個反目的我也聽說過。不過那時你父親還活著,你們鬧得未免也太早些了。」

    「不單單是為了幾個錢。大太太挑唆的大哥恨我入骨,我若不小心,他便總找機會想要弄死我。」

    「不至於吧……好像小說一樣的!」

    榮祥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十三歲時,喜歡大嫂房裡的一個小丫頭,她同我一邊大,名字我忘了。後來大哥有一天忽然把她送給了我。偏巧那天我中暑,就沒召她進來。結果當晚就有人同我講,說大哥在這個小丫頭身上搞了鬼,小丫頭是有髒病的。」

    說到這裡,榮祥見傅靖遠饒有興味的望著自己,似乎是聽得很有興趣,便接著說下去:「我聽了,當時便找兩個老媽子把她扒光了檢查,老媽子看了,說身上倒沒有發出來的楊梅瘡,不過下身的確像是有病的樣子。我立刻把她送了回去,又暗暗讓人把這事散播出去,結果別人以為那病是大哥過給她的,大哥算是吃了個虧。」

    傅靖遠的臉上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qíng:「那……那個小丫頭呢?」

    「被大嫂打了頓板子,半夜自己跑到柴房裡吊死了。」

    聽完榮祥講的這個故事,傅靖遠覺得好像吞了只蒼蠅似的,半天都緩不過勁來。心裡又有件事,思來想去的,覺得問出口似乎不大好,可是兩人關係已然這樣密切,就算問了,大概也不為過。

    他想問:你的父兄,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這句話就在他的嘴邊,張嘴試了幾次,終究還是覺得有些駭人,實在有些說不出口。

    罷了,他想,像這種事qíng,問明白了又能怎樣呢?只要以後能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之前那些,就不要想了吧。

    二人默默的躺了五分鐘,榮祥忽然歪著身子坐了起來:「我睡不著,起來走走。」

    傅靖遠卻有些困意,揉著眼睛看他赤luǒluǒ的站起來,覺得有些刺目:「那我接著躺一會兒。」

    榮祥沒理會他,抱著裡衣逕自走去浴室淅淅簌簌的沖了沖,然後從衣櫃裡找了件黑色福字團花長袍胡亂套上,開門走了出去,。

    在樓梯口處,他看到了小孟。

    天氣熱,小孟上身只穿了件白襯衫,領子袖口倒是扣的規規矩矩。正一個人靠在扶手上,低頭擺弄著什麼。聽見有人來,他立刻站直了身體,隨手把手中的東西放進長褲口袋裡。

    榮祥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停住。

    小孟依然是千年不變的面無表qíng,一言不發的抬手將榮祥袍子上的那幾枚布扣繫上。

    那扣子fèng制的像個小豆子似的,榮祥向來系不好。

    榮祥垂下眼帘,一面憑他給自己系扣子,一面把手伸進他的褲兜里,摸出一個粉紅色的小紙鶴。

    紙是小學校里常用的那種手工彩色紙,疊的小而jīng致。一拉鶴尾巴,翅膀還會跟著扇動。

    榮祥感到這很無趣,所以把紙鶴又塞回他的褲兜里。

    系好扣子,小孟照例退到一邊,給榮祥讓出路來。然而榮祥並無意下樓,他靠在白牆上,覺得下身那裡有些不好過,是微微的痛。

    「大概是弄傷了。」他暗暗忖度:「以後頂好少去招惹靖遠,他gān這事兒時好像發瘋一樣。」

    小孟等了一會兒,見他只靠在牆上發呆,一張臉白的透明,幾乎能看見皮下的淡藍血管。眉目卻幽黑,眼神是一種疲倦的呆滯。

    「三爺要下樓?」他試探著問。

    榮祥點點頭,扶著小孟伸過來的手臂緩緩向下走去。

    他在一樓的起居室坐下,小孟倒了茶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然後靜靜的退到一邊。

    榮祥姿態彆扭的獨自坐著,忽然覺得有些寂寞。

    「小孟。」

    小孟走到他身後微微俯身:「三爺什麼事?」

    榮祥拍拍身邊:「坐。」

    小孟繞過沙發,在榮祥身邊坐下。

    窗外暮靄沉沉,太陽亦已落山。屋內卻只開了盞昏huáng壁燈。二人相對無言,安靜的連對方的呼吸都聽得到。

    傅靖遠走進來時,眼前這一切讓他覺得有些不快。

    也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這兩個人只是並排坐著而已,而且連jiāo談也沒有。可是室內的氣氛是一種凝固的默契與安祥,這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個入侵者。

    抬手按下吊燈的開關,他極力以一種調侃的語氣笑道:「怎麼?在坐禪啊?」

    榮祥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滿神qíng一閃而過,隨即開口笑道:「你醒了?」

    傅靖遠走到他身後,低下頭又摟脖子又貼臉的答道:「你不在,我睡不安穩。」

    榮祥讓他揉搓的好不ròu麻,不過他現在寄人籬下,底氣不足,所以也只是笑著搖頭:「胡說八道。」

    小孟悄悄起身,走到門邊衣架旁站著。他知道傅靖遠不待見自己,所以分外小心,不願意惹他討厭。

    傅靖遠還同榮祥姿勢彆扭的摟著:「唉,其實這樣gān呆著,也怪無聊的。」

    榮祥讓他摟得脖子熱烘烘的不舒服:「啊……我也習慣了。」

    他做了個去拿茶几上雜誌的動作,乘機掙開了傅靖遠的摟抱。不想雜誌下面是個扁扁的銀質煙盒,jīng致閃亮,上面刻了一條條曲線,是個抽象的玫瑰花。他下意識的放下雜誌,把煙盒拿了過來。哪知接下來傅靖遠便捉住了他的手腕:「你gān什麼?」

    「我看看。」

    「不許抽菸-------我不喜歡煙糙的味道。」

    「我只是看看-------放開我吧,你這圓頭圓腦的傢伙!」

    傅靖遠聽他這樣形容自己,感到很是震驚:「我……是這個樣子嗎?」

    榮祥不再理他,自顧自打開煙盒,抽出一根煙來叼在嘴上,又拿過打火機放在菸捲邊,也不點燃,只是保持動作不變。過了半晌,傅靖遠剛想對他再次提出警告,卻聽他自己模擬著打火機點火時發出的聲音,口中輕輕的「啪」了一聲。

    傅靖遠很無奈:「你這是在玩什麼?」

    榮祥也哼的笑了一聲,把口中未燃的菸捲和打火機一起放到茶几上:「自娛自樂麼!」

    傅靖遠抬眼望窗,覺得榮祥這找樂的方法未免太寂寞可憐了。可是遍想能讓他消遣的法子,又仿佛沒有什麼是合適他現在做的。

    這個時候,他便覺出兩個人的差異來。如果是他自己的話,那麼讀讀通俗小說,看看不太專業的雜誌、聽聽西洋歌劇或流行歌曲的唱片,都足以讓他在房中快樂的消磨掉半天的時光。如果天氣好的話,出去打打球,做做運動,也都很不錯。

    可是榮祥呢?

    榮祥是個典型的、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傅靖遠見過他讀書的樣子,那是本翻譯過來的《摩登時代》,他端端正正的把書放在桌子上,一個字一個字的認,二十分鐘方能看完一頁。比一個學生搞論文騙學位還要辛苦。他也不喜歡音樂,如果去看電影呢,多半也是因為女主演很美麗的緣故。對於聊天閒談大概也沒興趣-------他算是一個寡言的人。

    他的樂趣,無非是在戲園與舞廳之間留連,這堪稱毫無品位,甚至到了低俗的程度。

    清清喉嚨,他開口道:「樓後的空地,攔上網就可以打網球。你喜歡打網球嗎?」

    榮祥想也不想便搖了頭:「不喜歡,太累了。」

    「那……看電影好不好?」

    榮祥用手捂著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樓後的空地,拉塊布又可以放電影了嗎?」

    「出去看啊。」

    榮祥怔了怔,扭頭去看傅靖遠:「你肯讓我出門?」

    傅靖遠表示驚訝:「我從未說過要軟禁你啊。」

    他的確沒有說過這種話。榮祥之所以有被軟禁的錯覺,是因為他一直都被嗎啡和病痛捆綁著,而且兵敗之後,作為一個聲名láng藉的政客,他下意識的就從未有過出門的念頭。

    五秒鐘之後,傅靖遠很高興的看到榮祥對於自己的提議,表現出了一個歡欣雀躍的贊同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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