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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3:43 作者: 尼羅
    「你打嗎啡!」

    「我沒辦法。我沒想到會這樣,等到發覺時,已經晚了。」

    「你戒了它!」

    榮祥搖搖頭:「戒嗎啡?開玩笑。你想像不出那種痛苦,簡直不是人受的。」說到這裡他臉上現出悲哀的神氣,睫毛微微顫抖。

    「可你這是在慢xing自殺,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果然是一貫的傅靖遠口吻。有理有據,正氣凜然啊!」

    「我是為你好!」

    「謝謝。」

    傅靖遠難以置信似的盯著榮祥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氣沖沖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過了半晌,榮祥卻開了口:「那個回信什麼的,你還沒說完呢。」

    「我沒什麼可說的,我是要問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

    「信?」

    「就是我從北平給你寄去的那封信啊-------你、你總不會忘了吧?」

    「信?」榮祥無意識的重複了一句:「哦,我沒有收過你的信。」

    「什麼?」

    「你不告而別之後,我再沒有接到過你的任何消息。怎麼,你那時不是在同我這個漢jian劃清界線麼?」說到這兒,榮祥哼哼的笑了兩聲。

    「啊?……」

    「信裡面說了什麼?」

    傅靖遠表qíng複雜的低下頭:「我是被北平總社突然調回去的,當時因為在和你慪氣,所以就打算到了北平再告訴你,可是信發出去後你一直沒回,我以為……所以就……」

    榮祥聽到這裡,便坐正身體搖頭笑道:「唉,都是過去的事了。」然後滿意的欣賞著傅靖遠那變幻多端的臉色。

    傅靖遠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是這樣。這該死的航空郵件!」

    看著他這幅懊惱模樣,榮祥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復仇的快感,為了將這種勝利感覺進一步擴大加深,他故意用一種惋惜的語調嘆道:「罷了,看來是有緣無分。你也不要再多想了。昨日之日不可留,是不是?」

    果然,聽了這話,傅靖遠顯得更懊惱了。

    傅仰山在穿衣鏡前抻了抻自己黑雲紗的褂子,五姨太一面將手杖遞給他,一面抿嘴笑道:「好啦好啦,夠齊整的了!」

    傅仰山又照了照:「你懂什麼,鎮禪老今日的講經,排場很不小。到時趙振聲也要去,我自然不能讓他比了下去。風頭嘛,哪個不會出?」

    五姨太又笑:「那姓趙的怎麼能跟咱比呢?你呀,就是個『無事忙』。」

    傅仰山不理她,卻從鏡子裡看到了傅靖遠從外面走進來,連忙轉身叫住他:「你快收拾一下,和我去聽顏鎮禪的講經去!」

    傅靖遠聳聳肩,皺眉抱怨道:「你不是讓我一會兒去陪榮祥逛逛嗎?怎麼又要去聽講經?顏鎮禪的詩還不錯,經我可是聽不懂!」

    傅仰山這才想起,自己早上便曾囑咐他去榮祥那裡多看看。事多,說完就給忘了。發現榮祥竟然乖乖的肯替自己去敷衍榮祥,他心裡倒很是高興,以為這個弟弟總算開竅,曉得學習人qíng世故了。

    「你不去也罷。我這兩天事qíng忙,脫不開身,你跟榮祥透露一下,不要讓人家以為我失禮。現在他就是塊肥ròu,我不看緊點,趙振聲就要來分一塊了。」

    聽了這個比喻,傅靖遠很有些不高興,又不好多說什麼,匆匆的轉身上樓:「我去換件衣服,今天更熱了。」

    「我說……」傅仰山在後面大喊著補了一句:「多帶著錢!」話音一落,自己也覺著自己有些廢話,因為這個弟弟別的好處沒有,錢財方面可是從來不吝惜的。好像傅家的錢都是大風颳來的一樣。

    傅靖遠沒理他,匆匆回房換了件襯衫,便獨自開車去了花園府邸。

    他一路走的急切,加之天氣酷熱,所以半路上襯衣便被汗浸透了。好容易到了目的地,門口的下人見了他,連忙撐了把陽傘迎出來:「二爺,您怎麼這個時候出門?正是日頭毒的時候。」

    傅靖遠也覺著自己來得有點兒太著急了-------根本沒有必要。可是既然到了,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

    「榮先生今天出去了嗎?」

    「沒,但是叫了個唱大鼓的姑娘來。」

    傅靖遠不禁希奇,他從來沒聽說榮祥還有這個愛好。

    走過火燙的水泥地面,他逃似的進了樓內。

    榮祥就在一樓的小客廳里坐著,前面是一個姑娘和一個琴師,正一板一眼的唱著。聽見有人進門,他只回頭看了一眼,見是傅靖遠,他淡淡的一點頭,繼續回過頭去聽那姑娘又說又唱。

    傅靖遠沒想到自己進門就會受到如次冷遇,不禁有些氣悶。他不客氣的走到榮祥身邊:「哎,來看你了!」

    榮祥指指右側的小沙發:「歡迎,坐。」又招手示意一邊的女傭:「給他拿冰鎮酸梅湯來-------」轉向傅靖遠:「你要酸梅湯還是汽水?對了,早上剛做了冰淇淋在冰箱裡,」轉向女傭:「再拿盤冰淇淋過來。」

    說完這麼一大串,他又把目光調回到那姑娘身上,笑微微的上下看。

    傅靖遠冷眼看著他,榮祥生了一雙鳳眼,所以笑起來那個眼角就分外的長而上挑,目光幽幽的,有種不動聲色的媚。

    「你興致不錯啊!」他忍不住開口道。

    榮祥點點頭:「消遣而已。」

    「我可不知道你還喜歡這個。」

    榮祥的目光還粘在唱大鼓的姑娘上:「大鼓,我不喜歡。人,卻是很不錯。」

    「哦,是啊?」

    冰鎮酸梅湯和冰淇淋端上來,傅靖遠不客氣的咚咚喝了一杯,放下杯子一抹嘴:「我有正事和你講,你能不能等會兒再聽?」

    榮祥很痛快的點點頭:「行。」

    唱大鼓的姑娘和琴師被叫到旁邊的屋中喝茶休息。傅靖遠咽下口中的冰淇淋,見榮祥果然是把臉轉向自己,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架勢。

    「我今天早上聯繫了位德國大夫,你要不要同我去他那裡看看?」

    榮祥故做茫然狀:「看什麼?」

    傅靖遠不知怎的,忽然就被他那種故作無知的樣子激怒了:「你說呢?」

    「我不知道。」

    傅靖遠惡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可是因為帶著眼鏡,所以凶光被遮去了好些:「他叫謝廖沙,你大概沒聽說過,在西安很有名的。二十七軍的張軍長就是讓他幫著戒的大煙。」

    榮祥挑了下眉:「哦。聽名字,倒像個白俄。」

    「我沒興趣和你在這裡扯皮。你去不去?」

    「不去。」

    沒想到榮祥會答得這樣痛快,傅靖遠不禁一愣:「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他會怎樣處置我-------」榮祥臉上還微笑著,眉頭卻淡淡的蹙了起來,他眯著眼睛摸了摸下巴:「無非是把我綁起來,等我熬不下去的時候,給我打一針海洛因。然後他很快就會發現,海洛因比嗎啡更易上癮,而且完全沒有戒掉的可能。」他指著傅靖遠笑起來:「我什麼都試過的,真的沒有用。」

    傅靖遠一把打掉了榮祥的手:「你還真是意志薄弱。哪有什麼是熬不過去的?」

    「要不,你也試試?」

    傅靖遠哼了一聲:「留著你自己受用去吧!」

    榮祥靠回沙發:「你既不敢,又何必在我這裡裝什麼硬漢。你這個人就是討厭在這裡,一口的仁義道理,滔滔不絕的,可是其實也不過如此。比如當初罵我是漢jian,你也未見得去親自抗日。我實在聽煩了。」

    傅靖遠立時挺起腰板:「哦,我一片好心為你,你倒煩我?」

    榮祥把臉扭過去,唉了一聲。

    「朽木不可雕也!」傅靖遠憤然起立:「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你竟已經變成這幅樣子了。真是令人痛心。」

    榮祥一言不發。

    傅靖遠瞪了他有一分鐘,終於「哼」了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榮祥歪頭探身,從茶几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小孟立刻彎腰給他點上火。

    深吸一口,他滿嘴煙霧繚繞的吩咐道:「把小秀叫出來,接著唱。」

    第18章

    顏光琳迎面碰上榮祥時,下意識的就向後退了一步。

    這裡是趙振聲的公館。

    趙振聲聽聞榮祥已經從傅家的花園府邸搬出後,立刻便開始大展jiāo際手段,極快的便與榮祥結識相熟。這讓傅仰山恨得牙痒痒。他是一直盛qíng挽留榮祥住下的,可是榮祥那邊只說愧於叨擾,定要搬走。果不其然,他前腳一走,後邊趙振聲便湊了上去。

    他在西安這麼多年,最頭痛的對手便是趙振聲。雙方一直力量相當,僵持不下。面子上卻是都客客氣氣的,並不顯露出什麼來。

    趙振聲在家中大擺宴會,邀請了西安的各界名流,中心人物是榮祥,其中當然也包括傅仰山等人。宴會後定是要跳舞的,所以一gān年輕小姐們早早的就備好了銀皮鞋小禮服等衣物,這邊宴會甫一結束,那邊已然的紛紛的帶著老媽子上了二樓更衣室去換裝。

    顏光琳今日穿了身孔雀藍的西式連衣裙,在宴會上已經大出了風頭,惹得那傅靖遠不住的扭頭張望女賓席,找機會向她眉目傳qíng。現今換上一身淡huáng色的旗袍,又是一番風致。她讓老媽子先把衣服裝好送回外面的汽車裡去,免得到時人多忙亂,又要找不到。自己則沿著趙公館二樓那幽長華麗的走廊向樓梯口走去。可是不想旁邊房間門一開,一個高挑身材的西裝男子轉了出來,兩人四目相對,都是出乎意料的一驚。

    走廊的壁燈發出暗淡柔和的光芒,映的榮祥一張臉玉一般溫潤白皙。那睫毛的影子投she到面頰上,是個擴大而濃重的扇形yīn影。見了顏光琳,他似乎是有些茫然,點頭笑了笑,然後便逕自側身走掉了。

    顏光琳向前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停下腳步回過頭去。誰知她這麼一回望,正巧那邊榮祥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雙方再次目光相對。

    那一刻榮祥的神qíng甚為冷峻,可是因為面部輪廓是如此的清秀柔和,所以朦朦朧朧的遠望起來,只讓人覺得別有一番孤高清華的氣度。那走廊極長,他的身後,是無窮無盡的幽暗延伸,他的面前,只有自己。

    這讓顏光琳在開口之前,竟短暫的迷濛了一瞬,她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走廊中輕輕的響起:「前面是女更衣室,你還是不要過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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