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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3:43 作者: 尼羅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醉眼朦朧,qíng緒卻亢奮起來。傅仰山站起來,當場發表了慷慨激昂的祝酒辭,很是表達了一些軍人的豪邁。那榮祥在酒jīng的作用下,也扶著傅仰山的肩膀站起來,口口聲聲的要「光復滿洲」,然後在座的光杆司令們便一起亂七八糟的喊了幾句口號,倒是的確營造出了些戰爭時期應有的氣氛,好像下了酒桌便要直接上戰場了似的。
傅靖遠很淡漠的旁觀著,他曉得這一切都不過是在做戲,他大哥在做戲,榮祥在做戲,也不知道要演給誰看。「光復滿洲」?都被日本人趕出來了,還「光復滿洲」?可笑!
這頓晚宴,傅靖遠熬的很艱難。因為那個姓榮的就坐在他的不遠處,他只要一斜眼睛,就能看到那個側影,很漂亮的側影,玉白的面頰上似有似無的透著點紅暈,又是一幅人面桃花!
……漢jian!庸俗無聊的政客!魚ròu百姓的軍閥!
自己竟然和這樣一個男人在一起……戀愛過!
傅靖遠低下頭,想起最後寄出的那封信,自己都有些羞愧。
晚宴結束時,天果然已經擦黑了。
西安城裡所謂上流社會的夫人小姐們被家裡的汽車送了過來。不管時局如何,舞會是永遠歡樂的。當樂隊開始奏響第一支華爾茲時,傅靖遠同顏光琳相擁著步入舞池。目光越過顏光琳烏黑光亮的捲髮,他發現榮祥正摟著最漂亮的陳家小姐在舞池一角搖擺。榮祥從舞會開始到現在,顯然一直都很受女孩子的關注。這很正常,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抵抗得了英俊軍官的誘惑。而榮祥顯然具備作為英俊軍官的一切條件。
可是一支舞還未跳完,榮祥忽然低頭同陳小姐說了句什麼,然後轉身離開舞池便往樓上走去。他走的很快,後面隨即跟上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隨從,傅靖遠依稀認得那是小孟。再看那孤零零站在舞池角落裡的陳家小姐,她似乎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立起眉毛,提了長裙,氣哼哼的走回座位。
「你在看什麼?」顏光琳忽然問道。
傅靖遠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在全神貫注的盯著榮祥那邊的動靜,竟忽略了身邊的顏小姐,忙笑著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好奇,為什麼那個榮祥不同陳小姐繼續跳下去了呢,這樣實在是很失禮的。」
顏光琳很老到的挑了挑眉毛,似乎dòng察一切:「一定是因為那個嘛!」
「那個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
「什麼?」
「我三哥告訴我,那個榮祥好像嗎啡的癮很大。他剛到你家門口時,就因為犯了癮,連車都下不了呢。後來打了一針才好的。」
傅靖遠覺得自己的面部肌ròu有些酸通,好像微笑得要失去控制了:「哦?有這種事?」
顏光琳點了點頭。她曉得三哥告訴她此話的用意。那姓榮的看起來的確迷人,又尚未婚娶,這要是不知底細的迷上了他,以後就難辦了。
這是她這方面的想法。事實上顏老三還有另一面的擔心:就是自己的小妹生得很是不錯,萬一讓榮祥看上了,那就更難辦。所以他只好偷偷的命自己的夫人去看著點妹妹,不讓她出現在榮祥面前。
一曲終了,眾人坐回位子上休息談天。此時榮祥復又下樓出現,他換了一身灰色西裝,同軍裝模樣相比,又是一番風qíng。他步伐矯健的走到陳小姐身邊,笑嘻嘻的說了句什麼,引得陳小姐粉面含嗔的瞪他一眼,卻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傅靖遠實在看不下去,扭頭對顏光琳笑道:「這裡亂糟糟的沒什麼意思,我們出去走走如何?」
顏光琳點點頭:「好,這兒的確是熱的很。」
舞會是在午夜時分方結束的。
在拉了彩色電燈的糙地上,傅靖遠成功的向顏光琳表白了心跡,顏光琳竭力的想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可是燈光閃爍中,還是看出她在臉紅。顏家從祖上起就是洋務派,顏光琳雖然年紀不大,可也在英國讀過兩年書,學了一身特立獨行的作派,總像是對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可她畢竟還是個女孩子,面對傅靖遠這樣一個帶點子書生氣的英俊男人,她很難保持心如止水。
雖然,她對傅靖遠,是沒有什麼特別感覺的。
傅靖遠卻沒有窺透他人內心的本事,見顏光琳沒有顯出反感的樣子,他便約摸著自己大概會成功,殷勤體貼的送她上了車,兩人隔著車窗互道晚安。直到車已經開走了,傅靖遠還痴痴的站在那裡相望。
榮祥從他背後經過,嗤的冷笑一聲。他立刻回頭怒目相視,然而對方已經走遠了。
小孟獨自站在桌前,整理著皮箱中的針劑。
他現在到哪兒都帶著這麼個皮箱。注she嗎啡已經成了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因為他的手巧,針尖刺進皮膚時,能夠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他覺得,榮祥現在是一時一刻也離不得自己了。
是真正的離不開。記得上個月他偶然間沒有聽到榮祥的召喚,結果被下人叫進屋時,發現榮祥已經渾身抽搐著躺在地上。打完針後,榮祥用馬鞭子把他結結實實的抽了一頓。
他已經好久都沒有挨過榮祥的打了,所以被抽完之後,倒有些追憶似水年華的心qíng。
「我讓你亂跑!」榮祥惡狠狠的說。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體力已經大不如前。小孟卻很敏感的覺察出來了。這麼幾十鞭子,他就氣喘吁吁了?
透明的小玻璃瓶很整齊的排列成一排,下面是幾支未開封的針管。擺的很規矩,有一種對稱美。他回頭看看chuáng上,榮祥的一條手臂,剛打過針的,正赤luǒ的放在棉被上;看樣子似乎是睡著了,因為呼吸沉重而平穩。
小孟走過去,幫他把睡衣袖子放下來,然後將那條手臂塞進被子裡。
他合上箱子,閉燈,離去。
第17章
傅靖遠站在花園府邸的大門前,仰頭看了看天。
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空中點綴了幾縷浮雲。周圍糙碧綠,花艷紅,簡直是可以入畫的美景。
這樣好的天氣,卻要被派來陪那個人去-------用傅仰山的話講,就是「吃喝玩樂然後再找幾個大姑娘,總之你要替我盡這個地主之誼。你比他大不幾歲,要盡全力把他給我哄開心了,他開心了,我就開心了!就算你立了一功!」
吃喝玩樂再找幾個大姑娘?
傅靖遠不禁一陣惡寒。
定定心神,他邁步走了進去。誰知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坐在大樹下面的榮祥。
榮祥穿了一件綠紗短褂子,袖口處繡著梅花;底下是條月白褲子,光腳踩了雙石青木屐,因為膚色蒼白,所以襯的衣服顏色愈發清涼潔淨。小孟坐在他旁邊,二人默然無語。如果不是傅靖遠來了,怕還是要繼續默然無語的坐下去。
「嗯哼!」傅靖遠清清喉嚨。
榮祥抬頭看他一眼,然後垂下眼帘咳了一聲。
「那個……我大哥讓我來陪你到處走走。」傅靖遠說到這裡忽然發現,自從榮祥到了西安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同自己單獨相對--------如果把那個小孟忽略不計的話。
「哦。」榮祥對著地面答道。
「你想去哪兒?」傅靖遠耐著xing子問。
「哪兒也不想去。」
傅靖遠嘿然無語。呆站了一會兒,他又找出話題:「那麼,我陪你聊會兒天如何?」
「隨便。」
傅靖遠心裡罵娘,可是如果一甩袖子負氣走了,讓他大哥知道後便定要挨罵。只好咬咬牙,自己從一邊搬了把椅子坐過來:「你近來還好嗎?」
榮祥用手捂住嘴,淺淺的打了個哈欠:「不好。」
「這兩天夠熱的啊!」
「是。」
「你怕是不習慣這裡的氣候吧?不過你穿得少,還好一些。」
「嗯。」
「其實,那天見到你時,我真吃驚極了。」
「我也是。」榮祥說到這兒抬起頭看了看傅靖遠的臉:「我沒想到你是傅主席的弟弟。首先名字上就沒有關聯。」
「是這樣,」傅靖遠解釋道:「仰山是我大哥的字。但是大家叫開了,就不知道他的本名了,他本來叫傅靖彰。」
「哦,」榮祥無jīng打采的又低下頭:「長的也不像。」
「是,我們兄弟倆不是很相像。」
冷場十分鐘。傅靖遠想起一件事,正猶豫著不知該問不該問時,只見榮祥用手扶住膝蓋,一副要站起來的架勢。
他要走了麼?
傅靖遠心中一急,不管不顧的嚷了出來:「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
榮祥根本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站起來就要走。傅靖遠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就要往回拽,誰知榮祥竟然一點反抗也沒有,應著那股力氣便倒進他的懷裡。傅靖遠連忙順勢抱住他。一剎那間,他心裡忽然有些飄忽起來,榮祥的身體,冰涼的、柔軟的,從前的光影和現今的景象重疊在一起,令人恍恍惚惚的疑惑。
「小孟,小孟!」榮祥低聲叫道。
小孟應聲而起,一路飛跑進樓內,不一會兒,他拿著個皮箱又飛跑出來。
「傅先生?」小孟指指椅子:「麻煩您把三爺放到椅子上坐著。」
傅靖遠依言放下榮祥:「他這是怎麼了?」
榮祥閉著眼睛,半躺半坐的歪在椅子上,小孟捲起他的一隻衣袖,然後打開皮箱,一氣呵成的拿出針管,吸取藥劑,注she。動作熟練已極。
在此過程中,榮祥一直是閉著眼睛,如果說在注she之前他的表qíng是茫然的話,那麼現在則平靜到了安詳的程度。
而傅靖遠則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望著榮祥,榮祥愈平靜,他的心愈是向下沉------一直要沉到地獄裡去了。
他早就從顏光琳那裡聽過榮祥這方面的消息,可是沒有親見,所以總覺得不是很可能。如今一切都剖開呈現在他眼前,他除了震驚,還覺出了劇烈的心痛。
小孟收拾好了注she器具,拎著皮箱送回樓中。傅靖遠慢慢的蹲到榮祥身邊,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短髮:「為什麼呢?」
榮祥驟然睜開眼睛,jīng光四she,凌厲如鷹,臉上卻笑得柔和:「什麼?」
「你別這麼看我!」
榮祥復又閉上眼睛:「好。」
「你為什麼要這樣糟蹋自己?」
「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