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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3:43 作者: 尼羅
    如果沒有戰爭,也許他還在東京帝國大學的校園內繼續自己的學業。他一直自詡是個書生,當然,加上現在軍人的身份,他變成文武雙全了。

    他很不喜歡自己的住所,也許是當初設計的有問題,怎麼增加暖氣管也暖和不起來。以至於他只好坐在壁爐前面取暖。滿洲的冬天是最可怕的武器,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在此之前,他從未經歷過如此的嚴寒,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除了迅速適應之外,別無他路。

    眼睛看著手中的漢詩,他的心思卻在別處。

    來奉天已經很久了,事qíng辦的也頗有進展,只是榮氏那裡,實在狡猾之極。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硬撐著不肯鬆口。這個滿洲軍閥,簡直jīng明到了愚蠢的程度,不識時務!

    想起榮祥,他下意識的皺起眉頭。將一個如此美麗的男子殺掉,其實是件很令人惋惜的事qíng。可是……

    他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走到桌前,抽紙研墨,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封信,然後放在桌邊晾gān。

    再給他最後一個機會,他想。

    第13章

    這封信在第二天被送到榮祥的面前。他慢慢讀完一遍後,開始穿衣服。

    「小孟!」

    「在。」

    榮祥對著穿衣鏡仔細整理好領帶,然後一邊扣上禮帽一邊吩咐道:「你讓人給軍部打電話,告訴易仲銘,我去奉裕飯店見中島去了。」

    「是。」

    鏡中人面色青白,嘴唇卻是病態的嫣紅。榮祥滿心憐惜的伸出手,卻只觸到冰冷的玻璃。

    奉裕飯店是奉天最氣派的娛樂場所之一,據說處處都是仿照上海和平飯店修建裝飾的。入夜時分,霓虹燈全部打開,將整座大樓打扮的流光溢彩。

    可惜,現在是白天。

    中島秀雄站在大廳,透過玻璃轉門,遠遠的便看到榮祥的汽車停到門口。門童連忙跑上去畢恭畢敬的開了車門,榮祥彎腰從車中鑽了出來。

    聽說他病了,中島想,但是顯然現在他已經徹底痊癒了。這麼冷的天氣,他外面卻只穿了一件黑呢大衣,線條簡潔,倒是很適合他這種高挑身材的人。頭上也依然歪戴著頂厚呢禮帽。看起來是個利落而摩登的公子哥兒。一共來了三輛汽車,但跟著他一起進來的,卻只有一個人。

    「榮君!」中島秀雄笑容可掬的伸手招呼道。

    榮祥將帽檐向上推了推,然後摘下手套握住了中島秀雄的手:「中島先生,久等了吧?」

    「沒有沒有。突然的請榮君來,我才是冒昧的很呢!」

    「不不不,這是我的榮幸。中島先生實在是太客氣了。」

    「哪裡哪裡,早便想同榮君一敘,聽說您病了,現在可好些了?」

    「多謝中島先生惦念著,已經好了。」

    「……」

    「……」

    兩人一路寒暄的熱qíng洋溢,直到在雅間落座了,中島才喝了口熱茶道:「其實,榮君,我這次請您來,是想向您道歉的。」

    榮祥摘下帽子放到一邊:「哦?此話怎講?」

    「那次晚上邀您到我那個寒舍里坐,結果讓您受了寒,真是對不起的很。」

    榮祥抿嘴一笑:「中島先生,那一陣子我身體就不好,倒不是一下子便凍病了的。」

    中島張張嘴,剛要說話,那邊卻上了菜。他早就囑咐過要把菜一次上齊,所以此刻他索xing暫時保持沉默,待最後一道甜點也擺了上來,他方示意侍應生將門關好。

    「榮君,算起來,我們也見過許多次面了。您或許是不願將我看為朋友,但我對您,向來還是實話實說的。」

    榮祥擺擺手:「不,我們當然是朋友。」

    中島自顧自的說下去:「我這次在奉天呆了這麼久,雖然是代表關東軍來邀請您與我們合作,可就我個人來講,我對於榮君您,也是很仰慕欽佩的。如果能與您站在同一戰線上,我會感到十分榮幸的。」

    榮祥微笑著垂下眼帘:「中島先生抬舉我了。」

    中島凝視著榮祥:「榮君,我們其實已經沒有打啞謎的必要了,我們也已經沒有了打啞謎的時間。宣統皇帝已經到了長chūn。日滿共榮,是大勢所趨。榮君,您真的要逆天而行嗎?關東軍對於朋友,是永遠不會虧待辜負的,尤其是像榮君這樣的青年才俊,以後便是我們新國家的脊樑。不過如果您繼續……」

    榮祥抬眼,溫柔的看著中島秀雄:「說下去。」

    「如果您繼續一意孤行的話,那麼關東軍也只好將您視為敵人。對於敵人,關東軍也是從不姑息的。」

    聽了這話,榮祥似笑非笑的點點頭:「中島先生不會是bī我現在就表態吧?」

    中島秀雄卻站了起來,狀似輕鬆的踱到窗前:「榮君以為呢?」

    榮祥知道窗外有異,可是偏不動聲色的也起身走了過去,向外掃了一眼,他轉向中島秀雄:「哦,中島先生是早有準備啊!」

    樓下不知何時已經被日本軍車包圍,而榮祥帶來的保鏢們則被圍在中間。

    「沒辦法,並非我所願。希望榮君能夠諒解-------」中島秀雄說到這裡,突然吃驚停住。

    原來就在他說話的當兒,從大街兩邊忽然湧來許多士兵,瞬間便將整條大街堵了個嚴嚴實實。

    榮祥笑得甚是得意,他轉過身來拍了拍中島秀雄的肩膀:「我也希望,你能夠諒解。」

    中島點頭嘆道:「我們可也算得上是心有靈犀?」

    「中島先生,你這個成語用的不倫不類啊。」榮祥說著從衣帽架上摘下帽子戴好,轉身便要向門口走去。他已經嗅到了火藥的氣息,實在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然而就在那一剎那間,本是站在窗前的中島猛然合身撲了上去,一手掐住他的咽喉,同時另一隻手抽出槍抵在他的腰間。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的做完,似乎,只是一秒鐘。

    榮祥的頭被迫向後仰去,帽子滑落下來,他的額角正好貼在中島秀雄的臉上。

    「榮君,你的頭腦是很好的。可是,功夫就還差了一點。」

    榮祥瞬間被制,一時也是不知所措,又被中島秀雄掐的喘不過氣來,只好gān脆放棄抵抗:「你敢動我?」

    中島秀雄用面頰蹭了下榮祥的額頭:「為什麼不敢?」

    「我的人……不會放過你的……」榮祥說到這裡,突然聲氣一哽,然後很困難的咳了一聲。

    「我作為帝國的軍人,早就有隨時犧牲的覺悟。我只是一個中佐,死便死了,你呢,榮君?」

    榮祥姿勢彆扭的仰靠在中島秀雄的肩膀上,只覺腰間的槍管用力頂了一下,中島秀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走,去見見你那個參謀長去!他一定也來了,是不是?」

    二人一前一後的開了門,迎面便碰上小孟的槍口。榮祥給他使了個眼色:「放下槍,讓開!」

    小孟果然扔下槍退到一邊,中島卻搖搖頭:「不行,讓他到前面開路。」

    榮祥只得做了個手勢,命小孟走在前面。

    這三人慢慢的進入飯店大廳。廳內的侍應生和顧客已被清空,隔著玻璃轉門,只能看見外面亂七八糟的全是士兵,制服又都是大同小異的樣式顏色,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怎樣了,倒是還沒有動槍,想必沒有上峰的命令,都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中島推著榮祥走到玻璃轉門前,卻發現三人根本無法同時通過。他鎖在榮祥喉間的手用了力氣:「讓你的人先出去。」

    小孟這回沒等榮祥發話,很自覺的便先推門走了出去,然後停在門邊。中島便也押著榮祥走進門中,這轉門每格空間都甚小,二人走的磕磕絆絆,好不容易才出了門。中島鬆了口氣,扭頭去看小孟:「你去前面!」

    小孟應了一聲,抬腳作勢要走,卻在中島回頭過去那一刻驟然轉身,一腳踢出去,正中中島腰間。中島猝不及防,被他踢的身子一歪,槍管沿著腰滑下去,他預感不好,下意識的便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起,隨著槍聲響起來的,還有榮祥的慘叫。

    下面的士兵頓時大嘩,只見榮祥單腿跪在地上,右手從大衣口袋裡拔出槍來,回手便是一槍。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一槍正中中島秀雄的眉心。

    子彈是達姆彈。

    中島秀雄的腦漿崩了他一頭一臉。

    登時,街上的士兵,包括榮祥自己,都愣住了。

    中島秀雄的身體甚至還搖搖晃晃的站了一會兒,然後才沉重的砸在榮祥的肩膀上。這時小孟最先反應過來,他一腳踢開中島秀雄的屍體,然後拉著榮祥就往大廳內跑。榮祥趔趄著邁進玻璃轉門中,與此同時,外面驟然槍聲大作。

    第14章

    榮祥是被小孟背下汽車的。

    下了車,又一路背進了軍部辦公室。軍醫拎著藥箱一路小跑著進了來,小心的為榮祥處理腿上的槍傷。上面小孟用毛巾沾了熱水,將他頭臉頸子上的穢物小心擦去。gān涸的腦漿遇到熱水,散發出一種非常可怕的氣味。雖然剛剛打了止痛針,榮祥還是一陣一陣的要暈厥過去。

    易仲銘隨後走了進來。

    他似乎並不在意屋中的惡劣氣息。只是走近低頭,看了看榮祥的傷腿。幸好子彈穿透了小腿,並沒有留在體內,這讓榮祥少受了許多罪。軍營里的醫療條件不好,軍醫只能儘量的做好消毒,然後塗藥包紮起來。

    「疼嗎?」

    榮祥有些怔怔的,剛才發生的事qíng,全部都出乎他的意料。直到現在,他的腦子裡還是一片亂糟糟。聽到易仲銘的問話,他略顯呆滯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還好。」

    易仲銘拉過椅子坐下:「外面現在已經戒嚴了。我們還是占優勢的。」

    榮祥打了個冷戰:「是嗎。」

    「你不要怕。」

    榮祥沒有怕,從擊斃中島秀雄那一刻開始,他便變成了一部上滿發條的機器,他甚至忽略了腿上的槍傷,同小孟一路跑到奉裕飯店的後門,直到跳上汽車,他才發現,自己的右腿,從膝蓋向下,已經被鮮血浸透了。

    「我不該去赴這個宴的。」他喃喃自語道,似是有些自責。

    易仲銘卻很哀傷的笑了笑:「那倒沒有什麼關係,反正這一天總是要來的。有我在,你放心養傷吧。」

    小孟很盡心的擦淨了榮祥的頭臉。至於衣服上的血漬,便沒有辦法了。榮祥抬手放在嘴邊咳了一聲,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看看自己的手背,發現上面沾著一大塊粘嗒嗒的紅白污物。他的手是完好無傷的,那這東西一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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