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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3:43 作者: 尼羅
    中島等了許久,好容易抓到了時機,只怕夜長夢多,哪裡還肯同榮祥在這裡饒舌廢話。他手上暗暗用力,嘴上卻是依然的親熱和氣:「哎,榮君,到時我總會把您平平安安送回府上的,怎麼,您還信不過我嗎?」

    榮祥打了一個極大的冷戰:「那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第11章

    榮祥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凌晨了。

    在中島秀雄那yīn冷而cháo濕的府邸中,他被迫傾聽了長達數個小時的勸誘與煽動。在這期間他喝了兩壺熱茶,去了若gān次洗手間放水。終於在最後,中島露出了獠牙。

    「榮君!」他聲音略帶嘶啞的說:「您必須做出決定了!您必須選擇您的道路,是與大日本帝國合作,共建繁榮新滿洲,還是同那些推翻了您的王朝、將滿洲人民的皇帝趕出皇宮的中國軍閥合作,我想,明智如您,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榮祥很冷漠的看著中島秀雄,他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似乎都已經全部凍結、不複流動了。與此同時,他的頭似乎愈發沉重,而身體卻輕飄飄的有些不聽使喚起來。

    「那個……」他咬了下木然的嘴唇,試圖恢復自己的語言能力:「中島先生是在bī問我嗎?」

    中島秀雄正襟危坐:「不敢。榮君不要誤會。」

    「哦,既然不是,中島先生又何必如此急切的要從我這裡得到答覆呢!」榮祥端起茶杯放到唇邊:「中島先生是老相識了,所以我也不同你隱瞞。我是滿洲人,我定然會效忠於皇上的。但是你們是日本人,同你們合作,是要被罵為賣國賊的。這個,中島先生這洋的中國通是肯定知道的是不是?」

    中島秀雄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榮君,我想,這便是您一直以來的顧慮吧?」

    榮祥放下杯子:「中島先生很愛揣測別人的內心。你才是真正的聰明。可是,你畢竟不是我,所以你不能qiáng迫我做決定,除非你用槍抵住我的頭。」

    中島秀雄依然保持微笑:「榮君玩笑了。」

    榮祥也笑了起來:「是啊,說笑了。中島先生不要笑話我。我是個武夫,比不得中島先生學問好,說出話來也那麼的有道理。武夫嘛,就只有個武夫之勇,想法少,顧慮也少。若做出了些出人意表之事,也要請中島先生海涵。」

    中島抬手擺正面前的茶杯:「榮君您這就太謙了,您哪裡是武夫,您是儒將。」

    「不敢當!」榮祥向後仰靠在沙發上,眼神漸漸迷離起來。他實在是有些挺不住了,可是又絕不肯在中島面前露出頹勢。

    他這邊是在苦捱,可是從中島秀雄的角度來看,只覺得他鳳目半闔,面色玉白中透出粉紅,竟像幅美人圖畫般的賞心悅目。所以,他就愈發的不緊不慢起來。

    林鳳卿眾星捧月的下了台。到了後台,先就著傭僕手裡的茶杯喝了口茶,然後方款款的坐下更衣卸妝。剛剛梳好了頭髮,就聽得那邊有人走過來笑問道:「喲,鳳卿,今天你這也收拾的太快了,門口榮三爺的汽車還沒來呢!」

    說話的是小玉芳,二人同是這奉天的紅角,平日見了面便要相互冷嘲熱諷的。現今聽了這話,林鳳卿並不氣惱,反而故意一笑道:「唉……他病了,我今天便同他說好了,不讓他來看戲,也不讓他來接。誰知他死活不依,到末了,才算是說服了他。正好,我也落得一天的清淨。這些天不是吃飯就是逛百貨公司,累得人都沒了jīng神頭了。」

    三言兩語氣走了小玉芳,林鳳卿對著鏡子嫵媚一笑,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運氣,碰上榮祥這樣的好人。不過榮祥也有兩天沒來公館了,聽人說是發燒嚴重了,如今正在臥chuáng休養。想到這裡又不禁怨他,早便說該讓醫生好好檢查一番,偏他就是不當一回事。那個人……林鳳卿眯細了眼睛望著餘暉昏huáng的窗外……那個人就是那樣,淡淡的,一笑起來卻是雙目彎彎,有點子桃花相呢!也不大說什麼ròu麻話,這樣倒好,省得自己還得費心思迎奉附和。

    他心中悠悠思索一番,做戲子的,素來也是人生如戲。只希望自己這一場是個喜慶劇目,不要再橫生枝節才好。說起病,他倒很是有些擔心,哪有人天天晚上發燒的。長久下去,怕不要燒壞了身體的。只是自己這個身份,又不大適合去他府上探病,真是急死人了。

    榮祥靠著chuáng頭,擁被而坐。他是發燒受寒,最後轉成肺炎。休養了一個多月,加之用了從美國空運過來的進口藥,他的身體很快有了起色。只是jīng神一直懨懨的,總也恢復不過來。

    長時間沒有下chuáng,他看起來有些神qíng呆滯。頭髮是新剃的,這回的理髮師手藝不好,將頭髮一股腦兒的剪去許多,結果剩下的短髮全都立了起來,是個鄉下小子的髮型。這讓他很生氣,當場便痛下狠手,將那小理髮師仔仔細細的收拾了一番。

    易仲銘坐在chuáng邊,靜靜的削著一個蘋果。他日見衰老,關東軍那邊已經讓人頭疼不已了,這邊的小qíng人又生了重病,他簡直忙碌到分身乏術的地步。

    蘋果皮是長長的一條,旋轉著垂下去。易仲銘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榮祥,然後用手帕擦了擦手:「今天覺得怎麼樣?」

    「好多了。」榮祥無jīng打采的咬了一小口蘋果:「中島那邊怎麼樣?我聽說東大營那邊出了事。」

    易仲銘凝視著地板上的一個釘孔:「一個小倉庫爆炸了,倒不是什麼大事。」

    「日本人gān的?」

    「他們想給我們點顏色看看。」

    「那怎麼辦?」

    易仲銘正待回答,忽然聽到門口一陣嘈雜。其實早就隱隱約約的聽見有人呼喊了,只是沒有太在意。這回認真一聽,他不禁快步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榮祥面無表qíng的對他擺擺手:「是些學生--------上周已經來過一次了,我們不好動手,只好讓巡警去趕。還弄得教育界發了許多議論,又把我罵了一頓。」

    易仲銘凝神望著樓下集合遊行的學生們,他們都打著橫幅,上面寫了黑色大字來聲討榮祥。因為都知道他現在正同日本人搞在一起,是奉天第一號的大漢jian。

    「樹大招風,現在這些學生就盯著我,其實馮定坤做的不是更露骨,卻沒有人理會他。」說到這裡,榮祥忽然苦中作樂的覺出一些自得來。這點自得讓他暫時忘卻病痛振作起來:「一會兒要是巡警不管用,就讓小孟帶人出去,畢竟還是孩子,嚇唬兩次,應該就不敢再鬧了。」

    易仲銘走回來坐下:「小孟那些人哪裡會嚇唬人,他們只會真打。打出人命,就不好辦了。」他伸手摸摸榮祥的短髮,心中滿是溫qíng,其實他對榮祥,一直是滿腔溫qíng的,那溫qíng放置太久,幾乎有些酸澀了。

    榮祥閉上眼睛,任他撫摩著。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只聽得樓下傳來的陣陣叫罵。

    過了半晌,外面忽然大亂起來,榮祥睜開眼睛一笑:「肯定是小孟帶人出去了。」

    易仲銘站起來:「胡鬧。」

    榮祥把被子往胸前拉了拉,又閉上眼睛:「管他呢。反正我現在里外不是人。」

    易仲銘站了一會兒,俯下身親了親榮祥的額頭,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我把小孟叫回來。這種事還是讓那些巡警做為好。」

    第12章

    1932年二月,奉天。

    新年快到了,大街上處處張燈結彩。商鋪的生意是難得的這樣好,百姓們不論窮富,都多多少少的覺出些喜氣來。

    榮祥自從上次肺炎痊癒之後,添了咳嗽的毛病-------也不是真的要咳,只是喉嚨發癢,忍不住的要咳嗽一聲才舒服。但事實上,這個舉動讓他顯得羸弱了許多,好像那病沒好利索似的。新年臨近,他的應酬格外多,就只接待客人,便讓他在客廳里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他累得癱倒在沙發上,飯都不想吃。還是小孟用大碗盛了端過來,一口一口餵了他吃才罷。

    餵飽了肚子,他匆匆洗漱完便上了chuáng。然而被子還沒焐熱,易仲銘卻帶著一身雪花來了。

    「聽說,皇上已經到了長chūn!」這是兩人相見後,易仲銘的第一句話。

    榮祥聽了一怔:「已經……到了長chūn?」

    「是由日本人秘密接來的。現在已經在籌備登基事宜。」

    「那也就是說……」

    「我們沒有時間再拖下去了。」

    榮祥立時困意全消的坐起來,滿洲一旦建國,關東軍就會立刻將境內各種軍事力量肅清。那麼自己這裡……

    他望向易仲銘,卻沒有話說。半晌,方憋出四個字來:「開戰,還是……」

    易仲銘脫下大衣,坐在chuáng對面的椅子上:「三爺有什麼打算?」

    榮祥心亂如麻的抓起外套披到身上,他能有什麼打算,要麼開戰,被關東軍打個落花流水;要麼投降,讓關東軍慢慢的蠶食。哪個結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倒是易仲銘思索著開了口:「要不然,我們走?」

    榮祥不由得蹙起眉頭:「走到哪裡去?」

    易仲銘很遲疑的答道:「西安……怎麼樣?」

    西安?榮祥倒是知道,現在局勢這麼亂,西安已經成了一些下野政客們的最佳避難場所。不過,他手下還有這麼多兵,也一併撤去西安?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因為都覺著有些不大切合實際。榮祥用手背堵著嘴咳了一聲,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值此非常之際,分外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事實上,榮祥想,他們兩個人的確也算得上是相依為命,每每遇到了棘手事qíng,自己第一個想起來的,還是他。

    榮祥把目光轉向易仲銘,易仲銘若有所思的端坐在chuáng邊,他人生的矮小,穿的多,愈發像個蠟燭包,可是一臉的肅穆,讓他看起來還是個頗有份量的男人。

    半晌,易仲銘站起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榮祥點點頭:「路上小心。我送送你。」

    易仲銘連說不用不用,榮祥硬是跟他到了二樓的樓梯口,然後眼看著他下樓出門。大門一開,隱約能看到外面一群黑色人影圍上來,簇擁著易仲銘向汽車走去。

    榮祥這才放心的轉身回屋。易仲銘向來謹慎,這個時候雖然危機四伏,可也應該沒什麼問題。

    中島秀雄坐在壁爐前面的搖椅上,讀書。

    搖椅前面還有一套木製桌椅,方方正正的樣式,好像是從學堂教室里搬過來的。他一個人住在這偌大的俄式公館之中,處處皆靜,所以便就著壁爐前的溫暖,做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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