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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2:42 作者: 落筆吹墨
    「易大人一路辛苦了,這越往南走,雖說氣候越是怡人,過往城鎮更富庶,但終究是舟車勞頓,自然不同於在京城舒坦。」那千總舉起酒杯,先是對著易輕寒敬酒。「下官雖遠在邊塞,但對易大人的美名是如雷貫耳。大人此番路遇下官鎮守處,定要在此多停留幾日,下官定帶著易大人到處走走,嘗嘗這鎮南城特有的河鮮美味。」

    「本官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擱,多謝千總美意。」易輕寒臉上帶著笑,心裡卻隱隱不安起來。邊塞守城將領是重中之重,若被這等小人守著,倒不如不守。

    「易大人果真是殫精竭慮,下關早有耳聞,大人辦事乾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想來皇上也是放了十二分的心,這才將此等大事交與易大人您。」千總一臉崇拜,似乎佩服得五體投地。一旁禮部派來的冊封官聽了也是無可奈何,說實話,這冊封官還真怕有人在易輕寒面前夸自己,那存屬是為自己拉仇恨。

    易輕寒這回也懶得應付了,索性自顧自吃起來。先前仗著權勢叫開城門,此番對守城將領不理不睬,倒也更像是個囂張跋扈的東廠人。

    那千總乾笑了笑,仍舊鍥而不捨地尋找話題,試圖拉近與易輕寒的關係。正在此時,就停廳外喧譁聲四起,那洪天達叫嚷的聲音又在響起。

    千總和易輕寒都皺了皺眉頭,就見洪天達闖了進來,衣衫大咧著,氣喘吁吁地,見著這一桌酒菜便罵。「雜碎的,老子拼死拼活帶回來的消息,為何要等到明日再報!軍情最忌延誤,若是延誤了,倒不如不報!」

    「放肆!拖下去五十軍棍,沒看到易大人在此休息嗎?」千總氣不打一處來,平時就沒少為了這個倔頭生氣,無奈洪天達雖說是個九品巡檢,然而畢竟是做過昭武將軍,家族根基還在,不好太過懲戒。今日還不借著東廠的手,給他點顏色看看!

    「慢著!軍情要緊,若是因為本官這頓飯便延誤了軍情,各位豈不是要陷本官於不忠不義!」易輕寒冷冷盯著那千總,臉上不悅之色一閃而過。

    「還不快謝易大人,易大人心胸寬廣,不與你追究!」那千總倒辨不清易輕寒是真是假,只好順著話頭說:「你有何事!快說。」

    「哼!」洪天達剛要張嘴,看了看易輕寒和那使臣一眼,便又住了嘴。

    「本官用好了,就不耽誤你們了。」易輕寒見洪天達欲言又止,知道軍情之事自然不能被外人知曉,於是起身便要回到臨時住宿之處。

    「也不算耽誤,聽聽也無妨,屆時到了南邊,倒也可以見機行事,不致辦差了差事辱沒了皇恩!」洪天達梗著脖子接著說:「本官帶人在平盪山一帶,發現了大批亂民,說是亂民,倒也更像是兵。只不過這兵的穿著與我慶元朝大不一樣,倒像是,倒像是安南那邊的。」

    易輕寒此行的任務有一項正是與這有關,便坐了下來靜靜聽著。

    「索性叫做兵吧,那些兵很是狼狽,抓到了幾個卻是言語不通,還趁亂逃走了。」洪天達說到此處臉色微紅,倒也是個實在人,其實他大可說是沒有抓到,反正又沒問出什麼。

    「不說這些亂兵,倒是靠近安南那邊也發現了大批災民,沿著海邊漁村乞討,很是悽慘。」洪天達不愧是老將,觀察細緻入微。「本官覺得,莫不是安南國那邊出了什麼異狀。連唯一通往安南的那條路,也都有些不尋常,無故多了許多走山的貨郎、砍柴的老者,按理說也沒什麼,但這些人都不似我慶元朝民眾,莫不是……」

    「莫不是探子!」易輕寒也聽出他話里的暗示,回頭看那千總,目光凌厲。

    「下官定當加派人手,密切注意安南的動向。」千總聽到這裡才覺出事態嚴重,倒也不敢大意。

    「我只是過路,具體事項還是要你們來定奪。洪大人不愧是老將軍,千總大人你……」易輕寒回頭又對洪天達說:「莫要以為不在天子腳下就可胡作非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東廠在此處可是安排了人的。」

    千總的汗流了下來,更加分不清這妖人的心思,一頓飯吃得是憋氣得很。

    次日,天還未亮,洪天達跟著千總便送易輕寒和使臣出城。走出一里路,千總有任務在身便先行回去,洪天達不理不睬地騎馬跟在後面,似乎離得近了都是種羞辱一般。

    眼見前面官道近了,易輕寒緊了馬韁放緩速度,不自覺便靠近了洪天達,低聲說:「多下洪大人告知軍情。」

    「哼!我不欠誰的,我看不上你是一回事,回報你是一回事,從此兩不相欠。」洪天達說完一勒韁繩,丟給易輕寒一個背影便走了。

    易輕寒望著那背影,仿佛瞬時便將他看透。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或許從前只是個紅臉少年,靠著祖蔭和勇猛屢建戰功,一步步爬到了昭武將軍的位置上,又因為衝動耿直被貶為九品巡檢。他經歷過了許多人未曾經歷的榮辱,但卻依然活得很痛快,很真實。此時的他,雖強壯但也顯了老態,雖耿直但也知道何時變通,雖說骨子裡還是那般衝動不羈,但卻再不是那個少年了。如果父親還活著,他會變成怎樣呢?

    雖說不是很冷,但早起的山風還是凜冽的,風吹過鬢角的碎發,擾得人臉頰微癢,易輕寒低了頭抓緊馬鬃。山風冷急,易輕寒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藍語思正坐在暖閣里看日頭,忽然打了一個寒戰,不知為何,這幾日終是心神不寧。擺弄著手上的琉璃手串,顆顆圓潤的珠子相互碰撞聲,仿佛敲在自己的心上。

    易輕寒已走了兩月有餘,收過三封書信,均是報了平安。但藍語思心裡還是隱隱不安,夜晚也睡不穩,幾次夢見那崖底的日子。

    「隨煙,請易總管進園子來。」藍語思還是不放心,想與易安說說話。

    隨煙微微抬眉毛,眼神閃爍,正要出了上房,卻見珠圓那丫頭大著嗓門在門口說:「夫人,易總管求見。」

    藍語思忙叫人將其請進來。易安進了上房後,站到暖閣外頭隔著帘子說:「夫人,換衣衫吧。宮裡的萬貴妃召見您。」

    藍語思聽了心猛地跳了起來,她與萬貴妃從未見過面,也沒有任何瓜葛,這突然召見實在蹊蹺。所說一般人家的邀請可以託病不去,但這萬貴妃的召見,就是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抬也得抬進宮裡的。想必易安也是知道非去不可,這才報了藍語思的,若是平常人家的帖子,怕是早就在前廳回絕了。

    「來人可說是何事?」藍語思慌著手腳問。

    「公公沒說,夫人不必擔心,想也,沒什麼大事,我已報與夏督主知曉。」易輕寒屬於夏明一系,夏明自然有責任看護好,若是出了事,想必夏明受到牽連。

    藍語思心神不寧地穿戴好,配了淡翠鎏金頭面,芊墨色的耳飾、髮簪,既不顯山也不露水,確保找不出任何毛病這才在隨煙的陪同下,上了門口的馬車。

    馬車一路駛向皇宮,藍語思的心也隨著車軲轆而轉個不停。萬篤是萬貴妃的兄長,應是她一脈,莫不是萬篤屢次下手不成,萬貴妃便要親自將自己解決!

    也不太可能,萬貴妃何必如此招搖著將自己召進宮,若是出了事,也會為外人詬病。再說易輕寒也與自己談起過,萬篤和萬貴妃看似一脈,卻也不是沒有嫌隙,時日久了邊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只不過目前雙方都有利用價值,這才暫時配合著。

    兩人可以說是既合作又互相防備,萬貴妃還沒好到要為了萬篤的私心來犧牲自己的名譽。雖說她得萬千寵在一身,但也不代表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將一個有官品的家眷隨意處置了,況且這個官,還是易輕寒,或許易輕寒官職不高,但他的身後是夏明,是皇帝最為倚重的東廠提督。

    萬貴妃輕易不會得罪這個人,若要得罪,便是有那得罪的道理,莫不是萬篤許了萬貴妃什麼額外的好處!

    也不太可能,就算自己壞了萬篤的好事,但事已至此,萬篤除非是瘋了才會為了一個難以挽回的事實,費盡心機設計自己。藍語思想得頭疼,閉上眼睛不再去想,不論如何,見招拆招便是。

    皇宮巍峨,宮牆高聳,將這森嚴與外面的廣闊隔得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外面的人對著裡面翹首嚮往,滿是好奇之心,同時也感嘆著裡面的富麗堂皇;然而,裡面的人何嘗不在羨慕外面人的自由自在呢?

    他們不用日日擔驚受怕,不用步步小心謹慎,牆外的人羨慕牆裡的人,但當真的進到這裡面來,卻不自覺地將渾身的毛孔都緊縮起來。

    遠遠望去,迎慶宮那一座座深紅的宮殿像嵌在地上一樣,別致出色。雖說只是初春,萬綠還未竄上新芽,然而那滿枝的骨朵卻已是迫不及待地向人們展示著宮闈之中的暗cháo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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