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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6:12:25 作者: ranana
容匪提著個皮行李箱,腋下夾著傘從牛車上下來,他放養望去,小小一片村落中淨是土黃色。土黃色的牆,土黃色的路,土黃色的門,連門上的年畫春聯都蒙著層褪了色的黃,也不知道多少年沒布置過新的了。若說雲城過春節的氣氛太過熱烈讓容匪待不下去,那這村子對他來說確實是個世外桃源了,四周非常安靜,路旁枯樹的枝條伸向天空,那天空很藍。遠處,在藍天下,是一大片長滿了荒草的農田。
容匪想找個人問問路,走了半天沒看到半個人影,泥濘的小道上只有一串他自己的腳印。
他在路上站定了,左右張望之際,身邊的一道矮牆上忽然冒出來兩個小腦袋。兩個小孩兒睜著大眼睛,活像兩隻貓頭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你家大人呢?」容匪問道。
小孩兒眨巴眨巴眼睛,容匪一人給了他們一顆糖,兩人眼裡放光,連糖紙都不剝就塞進了嘴裡。
「得把紙剝了。」容匪給他們示範,稍大的那個就學著他,把糖吐在手裡要去剝糖紙,結果卻被邊上那個小的搶走了手心裡的糖。稍大的那個不服氣,漲紅了臉就把小的那個撲倒了。容匪走到牆邊往裡看,這下好了,柳卅的人沒打聽到,兩顆糖倒讓他看了場小孩兒打架。別看這兩個小孩兒年紀不大,衣不蔽體,都瘦成了皮包骨頭,打起架來卻兇狠帶勁,大的拿石頭砸小的腦袋,小的就拿手就摳大的眼睛,兩人扭打成一團,容匪走進院裡一手一個把兩人分開了,左右看看,問那個大的:「我問你,你爸你媽呢?」
大的用力搓鼻子,說:「沒了!」
他朝小的啐了口,小的還在嚼著糖,得意洋洋的。 容匪看了眼小院和屋子,紙糊的窗戶破了許多洞眼,牆上也有破洞,像是被挖出來的。透過那破洞可以看到鋪了一地乾草的室內,只有乾草,唯有乾草。
容匪問道:「家裡沒大人?」
「大人什麼意思?」大的問他。
「就是比你們大的。」
大的往東邊一指:「那裡有個。」
容匪推推他:「走,你帶我過去。」
大的癟嘴,站在原地沒動,容匪往他嘴裡塞了顆他剛剝下糖紙的糖,那大的喜笑顏開,一蹦一跳地到了屋外,沖容匪使勁揮手:「你還不跟上?」
小的見狀,拉住了容匪道:「我也認得怎麼去!!」
容匪被扯煩了,甩開手道:「一個比一個事多,你等著!」
小的立即翻臉了,罵了句髒話,撿起地上的石頭就扔容匪。容匪反應及時,躲開了回頭看他,凶得更厲害了:「我心眼小,給你糖,你卻拿石頭扔我,你等著,回頭收拾你個小白眼狼。」
大的聽了,跑在前頭哈哈笑,小的還追出來罵娘,容匪又好氣又好笑,跟著大孩子穿過田埂,來到一間四四方方的小平房前,將他打發走後,自己推開門進去了。這平房裡也只有乾草,在地上淺淺蓋了一層,角落有個灶台,半圓形的凹陷里卻是空的,沒有鍋。朝南的牆上開了扇小窗,用報紙糊上了,這會兒天光還很足,照亮了報紙上的文字圖畫。容匪看上頭的內容還很新,就這兩天的事,說了句:「你糊上的?」
乾草堆上某個曬不到太陽的地方發出索索的聲響,容匪走過去,踢了踢那陰影。陰影里坐了個人,先前仿佛魂沒在身上,被容匪一踢,回了魂,說道:「漏風。」
「晚上你就睡這裡?」容匪環視一圈,實在沒看出這屋裡有人生活過的跡象,最主要是沒見到任何食物的殘骸。
就和那村落似的,沒有人氣,好似人都走光了,死光了。
那人點了點頭,容匪想起件事,問道:「你不是有兩個舅舅嗎?人呢?也不在村里?」
那人不回話,容匪又踢他,比剛才那一腳用力:「柳卅,我問你話呢,說話!」
柳卅本是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被容匪一踢一踹,人縮起來一圈,頭埋在膝蓋里,敷衍著應道:「不在。」
「你媽的屍體呢?」
「不在了……」
「燒了?」
「埋了。」
容匪踱了幾步,手負在身後,又轉回來抱怨柳卅:「我來避難,你倒好,真給我弄了個亂世風味的避難所。」
他扔給柳卅一把糖,柳卅也不吃,伸出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其中一顆。
容匪看著他,冷聲道:「死了?」
柳卅搖頭,他連搖個頭都拖泥帶水,看得容匪牙痒痒,抓起他的頭髮就罵:「活著的不好好活著,還不如去……」
他罵到一半自己卻收住了聲音,他眼前是個他從沒見過的柳卅,一雙眼睛通紅,鼻子破了皮,鼻尖紅紅的,不像哭過,像想哭,卻使勁忍著沒哭。容匪鬆開了手,站在他身邊問道:「你打電話給我就是想讓我過來和你一起活受罪?」
柳卅拿手蹭臉,低聲道:「我沒想過你真的會過來……」
容匪揉揉太陽穴,沒好氣地說:「本來想著你賺了大錢肯定在家蓋了間漂亮小樓,應有盡有,我能來過幾天清靜日子。再怎麼說,你賺的錢里總歸有我的一份力。沒想到你這兒連張床都沒有,罷了罷了,我看我還是回去雲城吧,我那裡地方不大,起碼有床有桌子。」他頓了下,接了句,「還能吃上口熱飯。」
柳卅無動於衷,仍舊低著頭,低著嗓音:「那你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