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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6:12:25 作者: ranana
太陽徹底被雲層遮蔽,強勁的海風把容匪渾身的熱都吹散了,他冷靜下來。他想他找到了入秋之後他依舊總覺得熱的受不了的原因了。那是他頭腦發熱答應柳卅給他出主意的延續,這點衝上腦門的熱度從夏天持續到了秋天,熱得他犯暈,連明哲保身都顧不上了,替柳卅解決了炮仗不說還糊裡糊塗地給他當了老師。容匪不覺得後海熱得討厭了,他十分慶幸他來了後海,吹了海風。海風裡的味道他雖然不喜歡,可他誠心感謝它給他帶來了遲到了足足三個多月的冷靜。
他想起柳卅送給他的四個字,心如止水,這四個字柳卅送錯了,他境界不夠,根本配不上這個詞。他還要努力。
容匪回到站台等返程的巴士,柳卅也很快過來了,他試圖和容匪說話,容匪置若罔聞,試了幾次全都無果後,柳卅也不再嘗試了,閉緊嘴巴,低下頭清理腳底的沙子。半個多小時過去,他們沒能等到巴士,卻等到了場大雨。容匪手裡有傘,雨才落下兩滴,他便撐開了傘,好整以暇地繼續等車。秋雨氣魄驚人,片刻間便形成瓢潑之勢。容匪從傘下瞄了眼柳卅,柳卅拿著兩隻布鞋擋在腦袋上,光腳站在雨里,臉上又急又苦惱。他東張西望,似是在找避雨的地方,看了一圈,就是沒往容匪這裡看,也沒能找到半片屋檐。豆大的雨珠打在他身上臉上,很快他全身都淋濕了,衣服和頭髮貼在臉上,胳膊上布滿了雨珠,他腳上還沒穿鞋,看上去格外狼狽。他眼裡也進了水,那雙看上去總是過於鋒利的眼睛此時有些睜不開了。
容匪沒出聲,雨珠噼噼啪啪打在他的傘面上,他靜靜地聽雨,靜靜地看著柳卅。
巴士在二十多分鐘後才出現,容匪和柳卅上了車,容匪坐到了車尾,柳卅尷尬地在車裡站著。他的衣服不停往下滴水,手裡的鞋子濕透了,想穿也沒法穿了。
巴士開進朝陽街,容匪站起來往後門走,他往柳卅站著的地方掃了眼,恰巧柳卅也正在看他,大雨將他淋成了個落湯雞,卻沒能澆滅他身上的哪怕一絲銳氣。他只是看上去落迫,卻一點都不可憐。他缺乏讓人憐愛的氣質。哪怕在餐館裡被人取笑,他也未曾流露過一點卑微,未曾向別人討要過一點同情。他不會,就去學,不懂,就問,不明白的事就要自己去搞明白。這點勁頭實在固執得可恨。他仿佛生來就不知道軟弱,容匪甚至能想像,他就算被人捅了好幾刀,站都站不直了,他那身傲骨也絕不會屈折。
可此刻容匪卻從他眼裡看出些柔軟來了,大約是因為他滿身的水,水汽沾濕了他的黑眸子,稀釋了那些霸道強悍。容匪握緊了扶手,巴士到站了,後門打開,雨被風吹了進來。源自海面的寒意竟一路追蹤到了這輛巴士里。
容匪走過去拉了拉柳卅,撇過頭,沒去看他,說道:「走吧,去我家裡換身衣服。」
柳卅眨眨眼睛,擦了把臉,跟著他走了。
兩人回到朝陽街,柳卅去浴室里用熱水擦身,容匪翻箱倒櫃找出來兩件合身的衣服給他。那是身上下一套的校服,白色短袖襯衣配黑色褲子。襯衣胸口繡著「明湖大學」的字樣。
柳卅穿上後,容匪還給他拿來一雙皮鞋,和這身校服十分合稱。
雨還在下,時間不早了,柳卅還要趕去百味酒樓,他走到門口,對容匪說:「那我走了。」
容匪想了想,把傘給了他,還道:「記得要還,我就這麼一把傘。」
柳卅笑了,拿起傘就跑了。他從前面的樓梯下去,撐開了傘站在街上沖容匪使勁揮手,傘是把油紙傘,傘面很大,傘骨朱紅,這點紅映在他臉上襯得他的笑容格外生動。容匪動了動下巴,柳卅這才笑著走開。容匪關上門,又走到窗前張望,他還能看到柳卅撐著傘在人群里穿梭的背影。他走得遠了,容匪就只能看到一條條的紅,和那紅色下面的一點白和一抹黑,頗有幾分似曾相識的趣味。
容匪點了根煙,他仿佛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傳來聲哀嘆,他往周遭看了一圈,又仔細辨識了番,那聲哀嘆似是從他自己心底發出的。或許有一天,他的心沒有了,他就能真正如止水,既無淙動,也無暗涌。
第三章
第二天容匪比以往起遲了,洗漱完了趕著去茶館會友,可他到的時候茶客已經換了一波,放眼望去都是些生面孔。容匪要了份叉燒包外賣,等外賣時和人搭台坐著,報紙看了半張,沒什麼有意思的新聞,倒讓他聽到條小道消息。昨晚朱英雄去龍虎山和海州幫吃飯,海州幫在飯桌上就和他翻了臉,三幫主路榮富帶頭喊殺,飯桌一掀,兩手雙刀就朝朱英雄砍過去。
海州幫顧名思義就是從海州來的人聚集成的幫派,社團有兩大特色,一是只收海州人,二是別家字頭都是一個龍頭話事,他們則有三個幫主:路榮貴,路榮華,路榮富。三個親兄弟,不光臉長得像,脾氣性格都很類似。這三人原本都是海州的普通漁民,海、雲兩地的海域十分接近,原先海州漁民與雲城的漁民井水不犯河水,各捕各的魚,各自在各自的城市做生意,偶爾涉足了對方的水域,也都是客客氣氣的,本來嘛,海上的區域界線模糊,大海資源豐富,誰也不缺這幾斤幾兩的。後來也不知是誰把雲城的海鮮市場供不應求的消息傳到了海州去,不少海州的漁民都打起了雲城的算盤,有錢不賺那不就是缺心眼嗎?於是許多海州的漁民從海州出海,捕上幾天魚,滿載收穫在雲城登陸,將船上的海鮮出售給雲城的海鮮酒家或散客。自己的地盤來了外人搶生意,雲城的漁民也不幹了,容匪記得很清楚,五年前的三月,兩地漁民在碼頭上集結,談判不成,大打出手,出動了數百名警察才將他們控制住。那一場充滿魚腥味的仗裡帶頭的正是海州幫現在的三位幫主。老大路榮貴連燒了十艘雲城漁船,老二逼著五十來個漁民在一張所謂「出讓船隻停泊權」的協議上簽字畫押,老三最狠,一手一把殺魚的尖鉤刀,刀不大,細細長長一條,刀尖上彎著個摳魚刺的勾,刀刀見血,一刀一條人命,傳說那天死在他手下的漁民多達二十八人。路家三兄弟一戰成名,三人被抓進警察局後,漁民們集資將他們保釋出來,自稱海州幫,封他們為海州幫功臣,從此雲城的魚市碼頭就成了海州幫的天下。雲城碼頭眾多,加上地理優勢,鄰近諸國,是非常重要的貿易口岸,雲城的漁民本就有人在做走私的買賣,魚市碼頭被海州幫占了後,這生意自然落到了海州幫手裡,三兄弟幹了幾票後嘗到了甜頭,一合計,也不下海捕魚了,販煙販酒都比捕魚強。這五年裡,海州幫靠走私起家,賺了錢就大肆收購商鋪,占了不少地盤,雲城的黑市買賣他們占了不說八成,那也有七成半。如果說魚市碼頭是海州幫海上貿易的最大據點,那三年前劃作他們地盤的龍虎山就是他們與內陸往來的重要樞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