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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6:12:25 作者: ranana
陸冰不停搖頭,他怕了,他是真的怕了,儘管柳卅的眼裡沒有殺氣沒有怨恨沒有怪罪,但他還是怕。他怕他眼裡投射出的自己的倒影。
「拿了錢……好好照顧你媽。」柳卅臉上的血色正在急速流失,黑色的大海襯得他更白,更透明。
陸冰扔下彈簧刀,雙眼一閉,衝過去將柳卅用力推開。聽到巨大的落水聲,陸冰才敢睜開眼睛去看。
柳卅跌進了海里,海面上那一顆顆扁圓的月亮倒影應聲碎開,柳卅的長髮在海面上起浮了陣,終是往下沉去。
他沒有反抗,沒有掙扎,他當然可以反抗,當然可以掙扎!他那麼高的本領,他甚至可以拒絕,可以不向他伸出任何援手,但他朝他走過來,扔給他半顆桃子。那桃肉上蒙了層沙,又甜又香。
陸冰腳上發軟,坐到了地上。他回想起了柳卅問起他怎麼沒用彈簧刀時的語氣和神態,他恍然大悟,自那一刻,柳卅已經將他看穿。他知道,他是來取他命的。他什麼都知道,但他還是跟他來了,他還是將後背毫無防備地朝向了他。
陸冰爬到棧橋邊,他探出半個身子在水裡使勁打撈,夏夜的海水,冰冷刺骨,陸冰一咬牙,站起來想跳下海,肩膀卻被人按住。他轉頭看到來者,驚慌地摔在地上,連聲道:「葉先生,我照你說得做了,都照你說得做了!」
他不敢往海里多看一眼,在木板上不停擦手。
「叫葉先生多見外啊,叫我葉卜好了。」葉卜笑著,在皎潔的月光下,這笑顯得分外陰森。
「起來吧,我帶你去換身衣服,再送你回去,明天你就能出去了。」葉卜把陸冰從地上拉起來,帶著他往海灘外走,他心情不錯,哼起了歌,還說,「柳卅越獄失蹤,哈哈哈柳爺一世英名,到頭來葉是做了個膽小鬼,這故事說出去多精彩啊!」
陸冰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只能聽出來葉卜是在哼《祝壽歌》。他跟著葉卜一路走進停車場,來到一輛灰色轎車跟前時,葉卜的歌聲戛然而止,陸冰還以為這是葉卜的車,伸手想開車門。葉卜卻沒開鎖,站在他前面,手插在口袋裡,一動不動。陸冰看看他,他發現他正盯著一個方向,看上去還是很開心,只是嘴角發僵,笑就要掛不住了。
陸冰順著葉卜的眼神看過去,他看到一個穿西裝的男人站在停車場往的一盞路燈下。他人很高,樣子很英俊,在抽菸,發黃的燈光照著他和他手裡的煙。他不像人,倒像個孤魂野鬼,陰惻惻地等在路邊,要來索人的命。
葉卜輕嘖了聲,他對陸冰使個眼色,讓他先走。陸冰往後退了兩步,回身想找找出路,剛才那個在路邊抽菸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他面前!
「啊!」陸冰靠在車門上,沒敢動了。葉卜把他擋在身後,對男人道:「你也有事來後海碼頭?」
男人把煙送到嘴邊,答非所問:「答應的事我一定會幫你做到,我和你說過,不要心急。」
他一口氣將煙抽完,大半截菸灰在過濾嘴前聚積,男人手指一彎,彈開菸頭,菸灰四散,菸頭落地,男人一把將葉卜從地上提了起來。葉卜雙腳離了地,雙手在空中亂擺,激動道:「我不明白!那麼多機會擺在我們眼前你都不動手,在醫院裡不動手,他進了看守所你還不動手!你到底在等什麼?!」
天邊飄來朵朵著了淡墨似的雲,遮住了圓盤似的月亮,一時間天地無光。陸冰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聽到他說:「我再告訴你一遍,柳卅的命,我給的,要取也只能我取。」
他說出來的話像是冰渣子,砸得人渾身疼,陸冰搓著手臂壯著膽子想看看葉卜的反應,這一眼卻讓他對上了男人的眼神,那仿佛是黑暗中投射出來的兩道更黑更恐怖的光!陸冰失聲驚呼,扭頭拔腿就跑。
他確實不像人,他不是人,他和人已經扯不上關係了!他是一道巨大的陰影,蓋住天蓋住地,正向他撲過來!
陸冰慌不擇路,又跑回了碼頭,他跳上柳卅給他準備的遊艇,發動引擎,男人追了上來,陸冰趕緊調轉快艇船頭。可男人卻沒來抓他,他在岸上搜尋了陣,一躍跳入海中。
陸冰愣住了,他的手僵硬地握住方向盤,他不逃了,他在快艇里坐下,疲倦,頹廢。
被追捕的恐慌,對黑暗的恐懼一點一點消褪,他心裡忽然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希望柳卅別死,他還希望他喜歡的那個人能去看一看他。
大海茫茫,小船飄搖,舉目四望,仿若棋盤上的一場死局,一顆死棋。
陸冰抱緊膝蓋,到了此刻,他卻哭不出來了。
1955年,夏。
第一章
容匪坐在客廳里和自己對弈,下了十來手,自己布了個死局出來。他手裡捏著顆白玉棋子,冥思苦想之際,柳卅從外面進來了。他手裡抱著滿滿一紙袋的油條,嘴裡還嚼著半根,沖容匪指指身後。他後面站著雷符,還是那件藍衣服,還是那張不苟言笑的臉。雷符手裡似是抓著一樣東西,容匪偏過頭辨認了番,看出他拿著的是只藍燈籠,燈籠下面綁著一顆人頭,眼底青灰,死不瞑目——正是昨晚他和柳卅掛在門前的傑作。
容匪惦記著棋盤上的出路,只隨意地說了句:「雷先生進來坐吧。」
雷符卻沒進來,道:「白家來要人了,這腦袋我給他們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