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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1:48 作者: 15端木景晨
眾人後背一涼。
吳夫人眼眸有了戾氣,比起孫子,丈夫的前程,家族的安穩更加重要。沒有了這些,他們喝西北風嗎?
她拍著采嫵的手,讓她別哭,又怒視吳時賦:「孽障,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難得回一趟家,便惹得你媳婦大哭一場!回你的小公館去,大家都清淨。兼祧兩房這個話,以後誰都不許再提!」
聲音里有罕見的威嚴。
說罷,又平和了心緒,柔聲安慰了采嫵幾句,叫女傭扶了她上樓休息。
二少奶奶和大少奶奶主動上前陪采嫵上樓。可能是因為剛剛送了她們衣料,兩妯娌對采嫵很是友好。
特別是大少奶奶,哧哧笑道:「采嫵,你這回找了好靠山!我看咱娘頭一次對媳婦讓步。有了第一回,以後也有第二回,咱們的好日子來了!」
二少奶奶有些怕事,忙壓低聲音讓她別再說了。
大少奶奶無所謂的撇撇嘴,采嫵只是笑。
妯娌說了會話,就各自回房歇了。
采嫵躺在chuáng上,關了燈,半拉開窗簾,疏朗瓊華鋪滿了屋子,房間裡隱隱綽綽,遍地銀霜。成親最初,她也有著小女子的幻想,也覺得寬大的chuáng很寂寞,看吳時賦的眼眸亦帶著愛慕與渴求。
他卻是冷淡的,嫌棄她的老土,嫌棄她的呆板。
而後,也有過怨懟。
後來到了俞州,進了教堂,有了宗教的信仰,心靈好似被淨化一般。不再怨恨,不再自怨自艾,努力學習自己從前不懂的東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再奢望別人的恩qíng過日子。
每一日都懷著感恩的心生活。
小時候念書,先生說她悟xing極高。
她的悟xing是真的極高。
悟透之後,似丟了副沉重枷鎖,身心都輕盈起來,笑容又有了少女時的純真與開朗,清脆笑聲亦豪慡嫵媚。
如今是新時代了,她透過窗欞,望著天邊那輪新月,心中喃喃道。新時代總有好處。她聽聞好幾個離婚的媳婦,後來有了一番成就。有離了婚自己出來做事的,結果遇上心靈相通的;也有離了婚出國鍍金,回來更是嫁到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成就驚人。
所以很多老式人家的媳婦鬧離婚。
她也可以拿著離婚來威脅公婆,換取自己的利益。
公公說不許陸冉進門,沒用,他常年公務忙,在家能有幾日?婆婆說不準再提兼祧,才算徹底把事qíng解決了!
她甜甜微笑:新時代真的很好!
「過幾日應該備些重禮去感謝畫樓,我這隻借了老虎威風的狐狸,也得跟老虎打聲招呼……不過,白夫人這個名頭,真好用!」她呵呵笑起來,不一會兒便進入甜甜夢鄉。睡夢中,臉上噙著寧靜恬柔的笑意。
這麼多天,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
晚上,畫樓亦跟白雲歸說采嫵的事qíng。
「……她越是說的輕鬆,我們聽著就越是覺得心酸。吳家要是寒門祚戶,我使使督軍夫人的威風,讓他們放了采嫵。她值得更好的男子!」畫樓感嘆道。
白雲歸聽著也頷首:「一個女人能有這般胸襟與度量,她是個巾幗英雄!你不用管,她能做到這樣,心中是個有數的。她要是真打定主意要離婚,吳家是攔不住她的。可能她尚有沒有準備好的事qíng,所以拖著……」
這話讓畫樓一凜:怎麼感覺他是在說她一樣?
她訕訕笑了笑,含糊說了句:「可能是的吧……」
「那些料子,喜歡嗎?」他攬過她的肩頭,把她抱在懷裡,低聲問道。
提起這個,畫樓便覺得心頭浮起些暖意,笑著道:「極好,就是太多了……督軍,您以後不要這樣làng費錢,那麼多料子也穿不完,我們又不是開衣料行,又沒有太多的親戚朋友可以送……」
白雲歸吻了吻她的鬢角,道:「千金難買心頭好,這話還是夫人說的!花錢能買來開心,便不是làng費……」
畫樓莞爾。
次日,下起了綿綿細雨,chūn意料峭。
李方景給她打電話,說他今天離開俞州去香港,下午四點半的船,從十九號碼頭起錨,然後笑聲溫醇道:「你會來送我嗎?」
不知為何,想到從此天涯茫茫不相見,畫樓心中悶悶的,生出些許不舍。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亦清楚李方景的處境,有些東西從未奢望,比如愛qíng。可心總有它的主張,聽到李方景要離開,不由自主窒悶。
「我會的……」畫樓低聲道。
第130章 來者是客
掛了電話,畫樓坐著不動,出神半晌。
她穿了件丁香色湘繡並蒂荷花如意襟旗袍,滾了淺紫金色的邊,坐在餐桌旁,捧著咖啡杯不聲不響慢慢品著,手邊放了一頂深紫色呢絨寬檐帽。帽子下面墜了面網,裝飾一顆丁香色的瑪瑙石,發出清幽光澤。
白雲歸換了軍服長靴,看到餐廳里的畫樓,走了過去,問道:「等會兒要出門?」
畫樓靜謐的眼波這才有了絲漣漪,淡淡道:「是啊,李方景上午打電話來,說今天離開俞州,我等會兒去送他……」
她坦dàng,並不會刻意去隱瞞什麼,這點讓白雲歸很滿意。他輕輕攏了攏她的肩,道:「多穿些,外面下雨,別凍了……」
畫樓頷首,神態卻懨懨的。
多有不舍吧?
這些年少青澀的不舍甚至愛戀,最經不起時間的消磨,轉瞬間便淡薄如水的。白雲歸看得明白,卻並不放在心上,叮囑她幾句,便出門了。
時間漸漸靠近三點半,是該動身了。
畫樓戴了帽子,帶著羅副官出門。
俞州的chūn日暖煦,yīn雨天亦有料峭寒意,畫樓立在碼頭,袖底寒意繾綣。
細雨如愁絲,密密麻麻編織了冰消紗似的薄霧,讓眼前的世界朦朧輕盈。碼頭熙熙攘攘,人聲嘈雜。羅副官替畫樓撐了柄湖色油布雨傘,可漫天飛舞的雨絲還是將她旗袍打濕。
亭亭玉立,那抹丁香色嬌麗柔媚。霧雨迷離中,是最灼目的風景。
李方景透出層層人群,便瞧見了她。
他快步走了過去,烏黑鬢絲染了晶瑩水珠,映著淡墨色光澤;一襲深灰色大衣,修銷身影翩翩如玉。
絲雨如塵雲著水。
畫樓接了羅副官手裡的傘,讓他退後幾步,自己上前迎了李方景。
一方傘下,便是一方天地。
她已將面網掀起。眼波清湛,粉唇柔潤,雪色容顏一如初相見的清秀,李方景瞧著她的目光,炙熱里糾纏著耀目的纏綿。
「今日的天氣不好。」畫樓淺笑,有初荷的淡雅與清香。煙雨相送,添了離愁,預示此生總難再見……
一時間,畫樓心中真有了惆悵。
生命亦似舞台劇,有人退場後,便再也不登台……
可生命的舞台劇沒有編劇,不用排演,誰從此退出你的生命,無法預料。
「因為是離別的日子啊!」李方景低聲笑了笑。聲音混合了海水的清冽,亦有淡淡傷感,「要是chūn光明媚,真該想想是不是老天爺都盼著我早走。如今一下雨,總有留人之意,我甚欣慰。」
畫樓忍俊不禁。
他一說笑,氣氛便輕鬆不少。
畫樓問了幾句那邊的事qíng,輪船便開始鳴笛。蘭舟催發,離別已成定局。
李方景伸手抱了抱她,很快便放開,臉上恢復素日風流神態,笑意瀟灑,修眉飛揚:「你先走吧,我最受不得旁人看著我走……」
「珍貴!到了香港安頓妥當,記得給我來信……」畫樓將面網重新攏下,盈盈眸子便有了薄霧。
李方景只說好。
她已決然轉身,娉婷身影徐徐遠去。身姿曼妙婀娜,裹在蒙濛霧雨中,迷離譎艷。
李方景貪戀望著湖色雨傘下的畫樓,穿著繁繡旗袍的她似開在他心頭的一株丁香花:鉛華洗盡的素雅,毫無香艷濃烈,卻勝過奼紫嫣紅,淡韻中有幾分嫵媚,在他生命里傲然綻放。
細雨灑落他的肩頭,染濕了臉頰,亦染濕了眸子。
輪船離港,碼頭漸漸空去。
畫樓讓司機把車子聽在海堤。
一株楊柳在她身後搖曳款擺。
她將帽子摘下,只顧望著遊輪遠去。掀開白làng滾滾,漸漸融入水色茫茫,變成微小的黑點。
她嘆了口氣,回身時,風chuī過來,異物飄入眼眸。
有些刺痛。
「夫人,怎麼了?」羅副官見她頓時,忙問道。
畫樓眼睛很痛,淚珠便滾滾落下,一邊揉一邊道:「不曉得什麼東西掉進眼睛裡……」
羅副官卻不再說話,神色訕訕。
畫樓見他有些異常,再瞧他躲避的眼神,隱約明白過來:他一定是以為自己在為李方景哭,又被他撞破,怕她難為qíng吧?
她忍不住苦笑,這誤會……越解釋越糟糕。
右邊眼睛卻依舊疼,後來想著,大約是飄進了柳絮。
回到官邸,已是掌燈時分。
客廳里的水晶燈透過玻璃窗,將庭院碧樹繁花染得璀璨錦簇,chūn意撩人。踩著濕潤的雨花石小徑,畫樓能聽到客廳里清脆悅耳的笑聲,是盧薇兒。她像只彩蝶,為chūn日增添了盎然生機。
畫樓進了門,白雲歸已經回來,家裡還來了客人。
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中等身量微胖,笑容和煦,眉眼跟盧薇兒有五分相似。畫樓能猜到大約是她的兄長,便聽到那人笑道:「夫人……」
畫樓沖他頷首,接著看了盧薇兒一眼。
盧薇兒笑道:「這是我二哥盧杏梁,大嫂應該沒有見過。」
畫樓便道了二少,又道:「我剛剛從外面回來,一身塵土,先失陪了。」
卻見白雲歸眼眸落在她的臉上,幽深眸子微斂。
她不知所謂,沖白雲歸也笑了笑,轉身上樓換衣。對著梳妝檯的明鏡,才發覺飄進柳絮的右眼紅紅的,眼皮微腫。她愕然而笑,怪不得白雲歸盯著她瞧,只怕也誤會了……
他一定覺得自己為了李方景哭過一場。
這誤會,解釋給誰聽?誰又能信?
拭gān髮髻上細微水珠,叫女傭進來幫她重新梳了雲髻,換了身銀白色錦葛稠旗袍,帶了只珠釵,微微撲了些香粉。
等她再下樓時,盧杏梁便覺得眼前一亮:銀白色旗袍的白夫人似梅梢雪,晶瑩清純又濃香馥郁,紅粉融融,年華錦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