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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1:48 作者: 15端木景晨
他瞧畫樓時,眼眸不善,大抵是因為白雲歸搶了容舟,讓他顏面喪盡的緣故吧?
「白夫人是稀客啊!」吳時賦挑眉道,「難得請得動您……」
畫樓不動聲色,反而睃了四少奶奶一眼:「少帥這話冤枉我了!其實我頂喜歡熱鬧,我來俞州快半年,第一次收到帖子……是四少奶奶待我親厚!」
這話在婦人里激起漣漪。
誰不墊著腳尖想巴結白督軍?或是聽聞這夫人待人冷漠,又是內地來的,膽小怕事,誰家的臉子都不給;或是覺得高攀不上,都不敢邀請她。
一個三旬jīng明太太上前道:「夫人這話,倒是我們怠慢了您!下個月初八,我們家三小姐出閣,夫人賞臉去喝杯喜酒如何?」
畫樓眉心簇起一絲黠慧:「您得給我下帖子!」
眾婦人都笑起來,紛紛七嘴八舌不甘人後地邀請畫樓。
吳時賦被擠到了一邊,也沒有機會再言辭刻薄。
四少奶奶感激望了畫樓一眼,又回眸在丈夫身上瞟了一下,只覺心酸。她不得丈夫喜歡,連婆婆對她也冷淡幾分。謀劃這次同樂會,婆婆只甩手不管。可是大嫂二嫂三嫂都辦過一次,婆婆忙裡忙外張羅,還借著公公的名頭請了幾位夫人來捧場。
偏偏到了她這裡,就說身子不便,不管了。
她舔著臉給白督軍的夫人下了帖子,三嫂或明或暗說了多少風涼話?
白夫人最快回復,說一定會來,她驚喜不已。婆婆這才幫她請了幾位貴婦人,一起撐場面。
可是丈夫一回來,就給她的貴人冷遇。若不是白夫人聰穎,只怕丈夫還要說出旁的話來。得罪了白夫人,她的臉又往哪裡擱?
越想越覺得心頭澀澀的。
第77章 相信我
頭次見面,畫樓雖對吳四少奶奶頗為欣賞,還是保持距離。她亦看得出吳夫人與吳四少對她的冷漠,只覺心疼。
畫樓在白家的時候,白老太太對她極好,像女兒一樣疼愛;來到俞州,白雲歸是想過放棄她的xing命,可是相處的日子,他也給予了她作為白夫人應有的尊重。
可四少奶奶……
四少奶奶卻眉眼晶亮,絲毫沒有老式女子的自卑與哀怨,這點讓畫樓覺得欽佩,料定她是個心中有丘壑的女子……
不得婆婆喜歡,她依舊努力侍奉;知道丈夫喜歡新式女子,她努力學習鋼琴、英文。她盡最大的努力,爭取自己在這個家庭的地位。
不自怨自艾的女子最是美麗。
畫樓依舊淡淡的,但是四少奶奶送她出門的時候,她突然轉身問她:「四少奶奶,你有名字沒有?」
吳四少奶奶一愣,旋即領悟,心頭微熱:「我叫吳夏采嫵,夫人。」
畫樓頷首,漆幽幽眸子裡溶進暖色:「我娘家是複姓,叫上去拗口。你若是有好的牧師介紹給我,就給我寫信,稱我白畫樓好了……」
吳四少奶奶訝然,自己居然得了白夫人的青睞,讓她私下相jiāo?她難掩驚喜,秋水湛湛的大杏眼睜圓,怔怔瞧著畫樓。
畫樓輕覆羽睫,斂了qíng緒,依舊淡然:「你給我下的帖子,毛筆字寫得好看,我很喜歡……記得給我寫信……」跟著李副官上了車。
四少奶奶恍然回神,望著絕塵而去的汽車,懊惱拍自己的額頭:「怎這樣沒用!」
轉身回了屋子,給畫樓寫了短箋,說今日怠慢了,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見面等等。寫信封的時候,她猶豫半晌,最終還是忐忑不安,寫上「白夫人畫樓」。
畫樓回去的時候,大西路上遇到抵制外國貨的運動。
焚燒洋貨,整條街都是滾滾濃煙。
「繞道吧!」畫樓吩咐李副官。
司機有些為難:「夫人,那就只能走海堤了……」
畫樓對他的為難不解,秀眉蹙起。
李副官解釋道:「海堤那裡是海鹽幫的地盤,流氓地痞聚集,到處都是賭攤。像咱們這樣的汽車,被人攔住搶了太正常。夫人,不如我們先去城裡逛逛,等這裡散了再回官邸吧……」
黑社會勢力是打壓不下去的,再厲害的當權者對此都束手無策。
畫樓道好。
卻有人輕輕敲她的車窗。
逆著陽光,他眉梢的笑意淺淺,修長眸子似潑墨般濃酣。呢絨格子大衣敞著,咖啡色西服熨帖,鬢絲修剪整齊。
是李方景。
畫樓下車,雪色披肩流蘇及腰,在紫丁香色旗袍間流淌。jīng心裝扮過的容顏俏麗,笑意盈盈:「方景,真不成想遇著你!」
「我正要去官邸呢……」李方景眉梢飛揚,眸子粲然,又指了指身後,解釋道,「送白小姐和盧小姐……」
白雲靈與盧薇兒已經下車,巧笑過來。
畫樓好奇,笑道:「你們怎麼遇上了?」
「剛剛在電影院遇上的……」李方景道。
她們已經過來,盧薇兒笑道:「六少比靈兒還要清楚,說前面是督軍府的車……」
「我向來過目不忘。」李方景得意道。
白雲靈微窘。
畫樓拉過她的手,睥睨李方景:「他胡說的!督軍府的車子牌號跟城裡的車子不同,是特殊的……」
然後又說了為何不同。
白雲靈與盧薇兒都睜大眼睛,紛紛跑去求證。一對比,發覺果然是不同的。
「大嫂,你真細心!」白雲靈佩服道。
「六少不知羞,居然哄我們……」盧薇兒則笑罵李方景。
李方景聳聳肩:「夫人太刻薄了,當面拆穿我……好歹讓我裝一會兒君子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
這邊車子越堵越多,李方景道走海堤回去,他在海鹽幫有幾個認識的人,那些地痞不敢為難他。
盧薇兒不信了:「這回可是真話?」
「我從不撒謊!」李方景臉不紅心不跳,一本正經說道。
白雲靈與畫樓聽了都直搖頭笑,盧薇兒也掩面笑起來,只覺得他偶然的無賴,還頗有風度。
李方景說要跟夫人好久不見,有些話要說,蹭夫人的車子坐。
盧薇兒微訝,畫樓已經笑著說好了。
白雲靈只得跟盧薇兒解釋道:「我大嫂一來俞州就認識六少。有次我們去看明星,大嫂被綁架,還是六少救她回來的……他們jiāoqíng很好。」
盧薇兒釋然。
那邊,畫樓卻上下打量李方景,目光帶著促狹。
李方景忍不住笑起來,眼角風流姿態暗涌:「不懷好意瞧著我做什麼?」
畫樓唇角微翹:「沒有不懷好意,只是覺得你這個人心思不淺。你接近靈兒,打的是什麼主意?」
李方景便知道白雲歸跟她講過,眸子裡閃過一絲黯然,瞬間恢復常態,斜飛入鬢的眉梢挑起笑意:「督軍跟你說過了?」
畫樓頷首。
李方景攤手笑道:「那我打什麼主意,你不明白?總不能叫一個姑娘不qíng不願跟我結婚吧?所以下些功夫討好白小姐啊……」
畫樓聽著這話,心口微滯。
他這樣謫仙般的人,心高氣傲,卻也被世俗bī到這種程度?
白雲靈若是不qíng不願,他該是怎樣的尷尬?那樣的尷尬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努力去改變……
努力讓自己的底線不被觸犯。
他跟她這樣相似……
畫樓只覺心頭髮酸,她垂眸,給了他一個淡然微笑。
他則隨意依靠著椅背,玉樹倜儻,聲音低柔:「畫樓,你還沒有恭喜我!」
副駕座上的李副官聽到李方景的話,眉頭微蹙。他最不喜李方景這種曖昧的調子。
畫樓卻低婉笑了:「等事qíng定下來,當著靈兒的面我再說恭喜……」
「不是因為這個……」李方景靜靜瞧她,目光里微帶自嘲,「我如今是東南六省官銀總號的總經理,相當於督軍軍政府的財務大總管……這般平步青雲,不值得恭賀嗎?」
畫樓倏然抬眸,愕然望向他。
他肯定的點點頭:「你跟旁人的反應一樣……我這樣的人,做不來這樣大的官,是不是?」
他是軍校畢業,後世傳誦的李副總統,也是以外jiāo才能見長。
怎麼……白雲歸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職務jiāo給他?
這樣的職務,畫樓非常清楚它的重要xing。若是jīng明的領導者,定會把它jiāo給自己最信任且是財務方面最能gān的下屬……
李方景似乎兩條都不符合。
「你做不來!」畫樓眸色靜了,沒有半分玩笑態度,「你所擅長的,並不是管理財政!方景,這個官職於你並無好處……」
李方景心頭微動,他淡然笑意里有些不明qíng愫在流淌……
只有她說的這般直白。
旁人都會安慰他兩句……
「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必須做……」李方景幽深眼底有濃濃寂寥,「跟隨白督軍,是我必須做的事!畫樓,我是個貪慕富貴榮華的人啊……」
「這個我知道!」畫樓笑著,眼眸卻dàng起一層漣漪,「你貪戀的富貴榮華,是天下百姓的富貴榮華!白督軍是個值得跟隨的人,方景,你的選擇沒有錯……」
可是最後,他會放棄白雲歸的吧?
他最後的官職,是雲歸給不起的,除非白雲歸做了總統……
民國那段雜亂的歷史,大大小小的總統里,沒有姓白的!
李方景倏然笑起來,眉眼展開,若驕陽灑在大地,車廂里都被他的燦然點亮。他止歇笑聲,才舒了一口氣:「你為何總是這樣高看我?總覺得我是個心懷家國,沒有私利的人?」
「我看人一向准!」畫樓修長濃睫微閃,黠慧笑道。
「你不會看錯我!」他堅定望向她。這個瞬間,畫樓仿佛看到他身後光芒萬丈,心中一個念信堅定不移:這個武陵公子,覆手間就能織就一片錦繡山河。
若無歷史,她是不信;可是那個瞬間,她信了……
李爭鴻撇撇嘴,他還是不喜歡李方景。
車子駛向海堤時,正是落下西垂,海鳥還巢的時辰。波光粼粼的海面如鋪滿錦色綢緞,晚霞染得天際旖旎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