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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1:48 作者: 15端木景晨
    但那惱人的疾風停了。

    白雲展正常回報社上班,白雲靈與慕容畫樓偶爾出去看電影、聽戲、喝酒、跳舞。

    慕容半岑不願意出門,在家溫書。

    白雲歸則每日往返市政大廳,聽取俞州行政人員任免。張總統上任後,俞州行政權力全部jiāo給了白雲歸的軍政府,他將市政府的官員全部洗牌,換上自己的心腹。

    這不是什麼秘密。新的政府大員上任,便要遊行演說一番,熱鬧極了。

    無言批曰:頗有民主國度的做派。

    又是諷刺白雲歸等人裝腔作勢,慕容畫樓看到直笑,總覺得這個無言道出來的話,好似骨頭裡的癢:既撓不著,又撕心裂肺的難受。

    無趣的是,白雲歸對無言的諷刺早已免疫。

    晴了幾日,冷風裡驕陽單薄,總是寒意bī人。

    常住俞州的人說,俞州也就是冷這幾日,只要真正放晴,照樣可以絲襪旗袍,不比內地,冬天凍得瑟瑟。

    也許是真的,也許是種美好的願望。這幾日很冷,出門回來便是兩頰生涼,手腳僵硬。

    午後的時候,又yīn了天。

    原本跟白雲靈去聽戲,紹興戲《謝瑤環》還是首創,反響極好。可是白雲靈約了陸冉,小姐妹一路上都在說俄國服裝公司新進的皮毛披肩、雪狐大衣,很是艷羨。

    「你們去看衣裳,好看的坎肩給我也帶條……」畫樓道。

    白雲靈推辭了幾句,還是跟陸冉去了。畫樓一個人聽戲,只覺得名不副實,唱腔不夠老練。聽久了,口味特別挑剔。

    她回去的時候,下起綿綿細雨。

    偏偏半道上,汽車拋錨,慕容畫樓抱著胳膊坐在車裡,一言不發,微微闔眼養神。李爭鴻急了,天色漸黑,回官邸的這條路又偏僻,等了半個鐘頭都無汽車路過……

    終於看到一點亮光,他急匆匆攔上去,把對面車裡的人嚇了一跳,緊接著就聽到督軍的吼聲:「你在做什麼?」

    李爭鴻跟白雲歸的時候,最怕督軍這樣罵他,後背微僵,支吾著說車子壞了,夫人還在車裡。他愈發覺得倒霉,怎麼攔個車子,一下子就攔到督軍的座駕?而且這個時間了,督軍怎麼還要出去?

    慕容畫樓下車打招呼。

    白雲歸親自掀開她座駕的前蓋,脫下手套去撥弄,半晌才道:「啟動馬達壞了,叫汽車公司的人來修理。你們倆想法子回官邸,夫人先上我的車……」

    夜色yīn晦,亦能看清他指尖的油污,畫樓忙抽出自己的雪緞絲帕遞過去。

    白雲歸瞧著那絲帕上一朵紅色金線繡成的玫瑰,含苞待放,那似開未開的花瓣上依稀有露珠縈繞,幽致烈艷,便知這帕子是她前段日子偶得的蜀繡冰綃紗,千金難求,她很珍惜。

    他沒有接,只是瞧著她被細雨潤濕的鬢角,道:「先上車!」

    副官遞過葛布手帕,他才擦了手,帶上手套。

    白雲歸是送雲媛去碼頭。

    雲媛傷勢並未痊癒,裹著件黑色夾棉大衣,一張小臉消瘦煞白,秋水瀅眸更加明媚透亮。

    她瞧見畫樓,微微頷首,面無表qíng。

    畫樓挑了挑眉,只顧和白雲歸說話:「送雲小姐回去?走碼頭的話,今日天氣可不好……」

    「哪一日天氣又好?」白雲歸清冷道,「最近沒什麼好天……差不多就行了,免得越拖,人不留天留!」

    這話,是不想多留雲媛。

    雲媛修長濃睫微動,依舊不發一言。

    慕容畫樓笑笑:「也是啊,入冬了就難見風平làng靜的日子。今日下著雨,可巧無風,雖冷了些,海面行船也方便……聽說過幾日又有大làng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車廂里曼聲絮語,說的全是天氣,一會兒也就到了碼頭。

    已是夜暮,海làng戲逐淺棕色沙灘,淺吟低唱。

    碼頭橘色燈光將行人背影拉得很長很孤單。

    末班的船隻,船夫悠閒等著,旅客三兩人,腳步匆忙。細細雨絲在橘色光幕里蹁躚起舞,似絲線纏繞,編織瑰艷的錦圖,鋪開在漆黑的夜裡。

    雲媛下了車,腳步微踉。

    她濃密青絲披散,腳步輕緩,別樣的妖嬈嫵媚,楚楚可憐。雪色肌膚下,蒼白菱唇微啟,想說點什麼,最終只是眼波在白雲歸臉上一躍,轉身向碼頭走去。

    慕容畫樓與白雲歸依著車門,靜靜瞧著那背影。

    傷勢未愈,一步步走的艱難,卻倔qiáng挺直了後背。

    碼頭路燈下,她的青絲被雨水侵潤,映照輕霧般光澤。她倏然矗立,微微偏頭,yù回首看一眼,卻將腦袋定格在那裡,緩緩低下去。

    最終,她繼續前行,上了船。

    直到船離開了碼頭,消失在茫茫夜幕下,她都沒有回望一眼。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條路是她選的,哪怕後面的人再留戀、再不舍,她都不准自己回頭。

    這是雲媛的驕傲。

    白雲歸目視前方,船隻開拔後漣漪陣陣,久久不歇。他漠然瞧著,眼裡無往日的鋒利,只剩無盡寂寥。

    淡淡燈光下,慕容畫樓只覺那偉岸的肩膀有些坍塌,他好似瞬間老了十歲,鬢角的銀絲閃爍白芒,刺痛了她的眼。

    那樣怔怔瞧著……

    「督軍,咱回吧?」畫樓輕聲道。

    白雲歸嗯了一聲,轉身鑽進了車廂,一晃而過,眼眸依舊犀利雪亮,好似那個失落遙望遠方的男子,只是畫樓的錯覺。

    他跟周副官道:「那四個人,今晚全部槍決!」

    聲音威嚴,仍是囂張跋扈、生殺予奪的當權者,不再是深qíng難酬的失意男人!

    慕容畫樓不喜不悲,淡淡彎了彎唇。這個時候就說全部槍決,那四個人,應該跟雲媛有關吧?

    她沒有問。

    周副官卻沒有恭敬道是,而是扭頭看了慕容畫樓一眼,再對白雲歸道:「督軍,不如放了他們,聽說他們現在在廣州很得勢……鬧翻了只怕不好,咱們離得又近……」

    那一眼,似乎在求著畫樓幫忙說qíng。

    「執行吧!」白雲歸眸子裡寒光一閃,周副官立馬嚇得噤聲。

    廣州……

    畫樓隱約猜到了什麼,含笑問道:「督軍這回要殺誰?」

    白雲歸握住她的手,像父親牽住女兒那般,聲音也透出教育而不是訓斥:「政治上的事qíng,女孩子不要問……」

    從前他對畫樓,試探著她,提防著她,如陌生人般客氣疏遠;好似是慕容太太出現之後,他對她偶爾有點像長輩對晚輩,也有些提防,卻有份對孩子的寬容與培養;她勸雲媛喝藥,他似乎覺得她是個可塑之才……

    畫樓最怕這個。

    她不想成為他的期望,更加不想為他的期望去努力。

    她立馬淺淺一笑,不再追問。

    心中不踏實,還是叫李爭鴻去打聽了一下。

    李副官回來跟她道:「……一個是qíng報局二處的處長,另外三個都是二處的資深qíng報員。他們一死,二處就只剩下雲媛資歷最深,她這次平安回去,應該能任qíng報局二處處長。督軍說,既然她執意要這條路,他就幫她達成所願,最後一次替她鋪路。督軍還說,跟了他這麼多年,是她最美好的年紀,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就算大戶人家遣散丫鬟,也得給點路資。助她上高位,就算他給的遣資。」

    「可是這樣就跟他們黨結了仇!」慕容畫樓眉頭微鎖。她這個未來者,知道那個政黨遲早要一統華夏的。

    到時白雲歸如何求存?

    她有些頭疼。

    「參謀們也是這樣說,如今亂得厲害,還是不要和革命黨結怨的好。督軍說,書生領導的政黨,不過是烏合之眾,難成氣候,不足為懼!」李爭鴻道,這句話他似乎也贊同。

    「可是他們在廣州建了軍校……」慕容畫樓喃喃,淡淡笑了笑。曾經他們就謀殺過白雲歸,如今白雲歸又槍決了他們的gān將,這仇怨只會越來越深,根本不可能化解的吧?

    「他們建軍校了嗎?」李爭鴻不解道,「沒有啊……」

    現在是沒有,再過幾年就有了……

    慕容畫樓聳聳肩,「如果他們建了軍校,qíng況就不同了……我隨便說說的,我的車子修好沒有?」

    「沒有,啟動馬達壞了,需要去德國配原件……督軍另外撥了一輛車給您用。」李爭鴻道。

    還真是啟動馬達壞了?畫樓莞爾:「督軍還懂得修車?將來他不帶兵打仗了,擺攤修車也能混口飯吃!」

    正好被下樓的白雲歸與兩名副官聽過正著。

    周副官不停地給她使眼色。

    第68章 魚龍

    白雲歸斜睨她一眼,笑罵道:「我就算不領軍打仗,也是開家汽車公司!我去擺攤修車,誰敢來?」

    慕容畫樓莞爾。

    離晚飯時間尚早,他叫她去書房說話。

    「這是杭州傳來的消息,彭補之已經被放了。我放了一筆錢給彭家,助其收回八成的家業。過幾日,彭補之和他的父親要親自來俞州感謝我,你和小五商量著怎麼接待,我就不出面了……」白雲歸把電報遞給她,順便說了上面的內容。

    慕容還是快速掃視了一眼,然後調侃道:「督軍也兼營放高利貸?」

    白雲歸從雪茄盒子裡拿出煙,正要點燃,聽到這話就笑了:「高利貸還有另外的名字,叫雪中送炭!有利可圖的事qíng不做,豈不是傻子?」

    畫樓將這電報給白雲展瞧。

    白雲展忍不住笑,興奮對慕容畫樓道:「補之要來俞州啊?帶他去瞧瞧我的辦公室……」

    像小孩子一樣,不好意思的時候就故意轉移話題,畫樓卻將他拉了回來,笑盈盈問:「不先給你那個封建官僚的哥哥說聲謝謝?要不是他,補之今年就要吃牢飯過除夕了……」

    白雲展笑容掛不住,訕訕地說見到彭補之穿什麼衣裳好看……

    「姑娘家才會考慮見朋友穿什麼衣裳好看!」慕容畫樓明知他在逃避,卻步步緊bī,睥睨他,「你若是不想道謝,也由著你。你都不拿自己的話算數,我多說你反而嫌我囉嗦了!」

    「好了好了,我聽你的……」他無奈地舉了白旗,「我明日買點禮物,總不能空手道謝吧?」

    第二天,他托報社的朋友買了雪茄、糖果,拎著敲書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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