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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1:48 作者: 15端木景晨
走得急,衣袂微揚。
門外傳來白雲展憤怒的吼聲。
慕容畫樓低聲說了句什麼,白雲展才漸漸平息。
白雲展隨著慕容畫樓進屋,兩鬢風塵僕僕。他瞧見慕容太太,含笑道,「親家太太來了?今日到的嗎?」
這白家五少,慕容太太只是半年前去給慕容畫樓送生辰禮,宴席上見過一次。大半年未見,他依舊這般清瘦,渾身透著風流不羈,態度溫和。她笑了笑:「今日才到,五少爺!」
傭人添了一副碗著,白雲展坐在白雲靈身邊。
白雲歸雖然沒有看他一眼,神色也未見惱怒。
飯畢,他們幾個人陪慕容太太坐著閒聊。慕容畫樓尋了個藉口出去,跟李副官在檐下說話。
「……大概是兩件事。一個五少爺留學德國時的同學,叫彭補之,彭家第五子,杭州人,家裡做棉紗生意。彭家從日本引進了新的設備,生意極好,是杭州紗業的龍頭。江浙督軍袁華渠的妻弟也是杭州人,看上了紗業這塊,想從彭家手裡分利。可是彭家已經在市場成了氣候,袁的妻弟賠了不少錢,廠子被迫關了。他認為是彭家害他,便放出話,遲早要收拾彭家。兩個月前,彭家大少爺突然被綁架,彭家jiāo了一大筆贖金,才將人弄回來。可是不知道怎麼了,回家後沒過幾天便痴痴傻傻的。彭大少是彭家年輕一輩的頂樑柱,彭家老爺子氣不過,便去警備廳報案了……夫人,您知道江浙警備廳查出來的綁匪是誰嗎?」
「彭補之?」慕容畫樓問道。
李爭鴻微愕:「您怎麼知道?」
「這還不簡單?既害死彭家的大少,同時栽贓給彭家五少,一舉滅了彭家兩個年輕有為子嗣,彭家不就慢慢垮下去嗎?」慕容畫樓道。
「您真聰慧……」李爭鴻讚嘆,又道,「彭家是杭州鄉紳,發家較早。富不過三代,彭補之兄弟當中,大都是沉迷大煙、賭博、狎jì的紈絝公子,只有大少與彭補之較為出息……彭補之入獄後,彭老爺子也瞧出了對方的歹計。大少已經算廢人了,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五少,便四處托人,花了不少冤枉錢,賣了一半的廠子。彭家賣掉的廠子,被袁督軍的妻弟公開買了去。彭補之還是被判了監禁三十年的重刑!彭家要翻案,不知道怎麼周折,托到我們家五少爺這裡……那日五少爺原本想跟督軍說這件事,可是督軍一回來就帶著兩個姨太太。五少爺心中怨恨,說督軍跟袁督軍一樣,官官相護,沉迷犬馬聲色。他賭氣,就想隻身去杭州,為彭五少斡旋!」
慕容畫樓嘆了一口氣,淡淡道:「自古民不與官斗!這個彭家少了一份隱忍……回頭我跟督軍說說吧,聽聽督軍的意思。畢竟是五少爺的好朋友,能幫就幫一把。還有一件呢?」
「俞州日報的那個主筆,叫無言的,被人暗殺未遂,中了兩槍,現在在醫院裡!」李爭鴻道,「五少爺最崇拜無言。無言最近的言論,很多都是針對督軍的,五少爺……他認為是督軍派人下的手……」
月色如銀裝,點綴官邸前的花壇,山茶開的正盛。雪色白寶珠、血色笑天紅、金色美人玉、粉色童子面,姿態妖嬈,為寒涼秋夜添了瀲灩。
瓊華遍地,似一層白霜,慕容畫樓手凍得有些僵,袖底寒透。
回到屋子,他們依舊坐著說話。
慕容畫樓也坐下,接過女傭遞過來的牛rǔ紅茶,輕輕呷著。凍僵的手才漸漸靈活幾分。
「媽他們趕車累了,不如早點歇息吧……」慕容畫樓道,「媽還要在這裡住一段日子,有的是功夫說話。」
大家便笑著散去。
她陪慕容太太上樓,慕容太太拉住她,道:「好多年你都沒有跟媽睡了,今晚咱們娘倆一個被窩,說說體己話!」
畫樓微訝,有些盼望亦有些害怕,她根本就不是慕容太太的女兒。想了想,她道:「那您去我屋裡,我那個chuáng很大……您這chuáng有些擠。」
慕容太太神色微黯:「督軍不歇你屋裡嗎?」
她沒有想到這層,一時間噎住。
「你都來這麼快半年了,督軍都不歇你屋裡?」慕容太太聲音有些哽了,「你這傻孩子……」
「媽!」她連忙打斷慕容太太,糯軟一笑,「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這樣,您先去我屋裡睡下。我找督軍說點事qíng,回頭我跟您細說……」
慕容太太摸了摸她的手,鼻子泛酸,滿腔心疼,柔聲道:「好,回頭咱們再說!」
白雲歸在書房整理凌亂的書架。
慕容畫樓似副官一般,站在他身後,把白雲展的事qíng言簡意賅jiāo待清楚。
白雲歸聽完,放下手中的書,點燃一支雪茄,倚在窗口靜靜吸了幾口。斜靠窗欞,便能瞧見樓下慕容畫樓布置的那個魚缸,大而古怪。樓下客廳的燈光籠罩,色彩斑斕的雨花石dàng出艷麗漣漪,似雲錦若霞雲,美不勝收。
一回首,她皓腕賽雪,美眸如絲,白雲歸神色微緩,低聲道:「過來……」
慕容畫樓幾疑聽錯,瞧向他。月色斂去了他額上歲月紋路,高大身軀似山般結實偉岸,可以為她提供一個踏實的依靠。
「過來!」他重複道。
慕容畫樓乖乖走過去。
她鬢角沁雅幽香在他心口繚繞,他抬起她纖柔下頜,細細打量她的眉眼。越看越覺得熟悉,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眼中掠過難以捕捉的同qíng。
輕繭指尖抬著她的下頜,有些粗糲摩挲的蘇麻,慕容畫樓眸子越發清亮,修長濃睫微閃。
放了她的下頜,他輕撫她涼滑青絲,悲憫道:「可憐的孩子……」
慕容畫樓莫名其妙。他這個動作,這種語氣,怎麼這樣像長輩對晚輩?心底閃過一絲雜念,她莫名微凜。
不過,母親聽到白雲歸沒有歇在她房裡,露出是悲切眼神,而不是欣慰,所以……她應該不是白雲歸的私生女吧?
是的,白雲歸在慕容太太面前失態的時候,慕容畫樓心中浮起的,便是這齷齪的念頭:她是不是白雲歸的私生女?雖然這個念頭毫無根據……
她笑了笑,眸子裡閃過些許無奈。
「彭家的五少,既然是他的朋友,我會叫人去探探qíng況,後幾天告訴你。」白雲歸道,一句不提無言被暗殺之事。
慕容畫樓放下心來,他既然答應去探qíng況,自然是做好幫忙的準備;無言若是死了,以他在新聞界的影響力,所有的矛頭都會直指白雲歸。所以,不可能是白雲歸下手的!
梳洗好回到房間時,慕容太太正在翻她擱在chuáng頭的一本古詩。
母女兩人同被窩躺下,慕容畫樓能隔著睡袍感覺到她肌膚的溫暖,心底滑過淺淺暖意。活了兩輩子,她第一次與別人同chuáng而睡。
「畫樓,其實媽千里迢迢來俞州,並不是單單看望你,是有兩件要緊事跟你說……」慕容太太聲音微帶嚴肅。
第60章 母親託付
一聽慕容太太這般慎重口吻,慕容畫樓qíng緒微斂,側身瞧著她,聲音低婉:「媽,您說,我聽著……」
慕容太太抿唇略微思量,索xing坐起來披了繡花小夾襖。
慕容畫樓只得也坐起來,拉過外袍穿上。
屋裡留了一盞香檳色chuáng頭燈,靜靜流淌淡金色光線,滿室溫馨;窗前梳妝檯上,透明水晶花瓶,cha著一株丰神凜冽的白茶,早上女傭才從花圃里絞過來,透出馥郁清香。
青絲瀉下來,慕容太太那斜長鳳眼入鬢,淡色光線中更顯年輕嫵媚。
畫樓輕嘆,她真美,自己倘若能遺傳了這雙眼睛,姿容也會更加出色些。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倘若是新時代,她正是女子鼎盛繁華年紀。可是半舊不新的家庭,她已經守寡,bī自己過著清心寡yù的日子。
慕容太太解下脖子上的一條貼身紅綢帶,墜著繡工jīng致的小香囊。
她將帶著體溫的香囊塞到慕容畫樓手裡,道:「這個,你先拿著!」
「媽,這是什麼?」慕容畫樓把玩,看不出什麼珍貴。料子、繡工都算極好,跟她嫁衣里幾套衣裳的針腳相似,可能是慕容太太自己的繡活。
慕容太太攥住她的手,將香囊珍貴的包裹在她掌心:「老爺在世的時候,怕將來我和半岑無依無靠,便給我們存下一筆錢。上次你大哥鬧著要開火柴廠,你應該從白家人那裡聽聞了這件事吧?媽告訴你,那筆錢是真的有,老爺全部換成了金條,存在俞州法國租界的德菲爾洋行的保險柜里。這裡面是保險柜鑰匙與字據!」
慕容畫樓凝眸瞧她,微惑道:「媽要去取嗎?」
「不,媽將這筆錢轉贈給你!」慕容太太嬌嫵眸子溺愛望著她,然後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個數字。
慕容畫樓瞬間覺得這個香囊燙手,語氣微促:「……這麼多?媽,這麼多錢,都夠買下半個霖城了……會不會弄錯了?」
她言下之意,慕容家整個家族的全部家當,都不及這筆錢的十分之一……
慕容太太淡淡輕笑:「當時老爺給我瞧,我也嚇了一跳。後來老爺說,早些年他跟一個在西北為官朋友買地,開了礦場……用的,是祖產里分給他的一筆錢,家裡任何人都不知道。那個朋友,用的也是私錢,甚至瞞著妻兒。那朋友動了官威,很少的錢買了極多的地方。那幾年賺了很多,那個朋友太太又管得緊,他便將紅利本錢都託付老爺保管……五年前,那片礦山叫陝西軍閥占了去。那朋友去理論,隔天就被暗殺了。老爺輾轉知道這件事,已經是半年後,他拿著錢去了朋友家,他家老宅都賣了。多方打聽,才知道朋友的太太是bào躁脾氣,得知丈夫去世,氣的竟然一命嗚呼……兩個兒子和一個沒有成年的閨女賣了祖業,拖家帶口去了海外……這筆錢里,有六成是那個朋友的!」
怪不得!
「媽跟你說,畫樓,媽心裡最不放心兩件事,一是你弟弟的前程,二是這筆錢被你大哥訛去!」慕容太太眼角微潤,「媽帶著半岑來俞州,就是為了跟你說這樣兩件事,這筆錢轉贈給你;半岑……你讓督軍送他出去念書,然後用督軍的名義給你大哥寫信,說督軍喜歡半岑,留他在身邊養到十八歲!」
話至此處,想到從未離家的幼子從此便要跟她分開,心若被利器滑過,疼得抽搐。她聲音哽住,眼淚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