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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1:48 作者: 15端木景晨
見慕容畫樓來,都求助望向她。
白雲展鬢絲凌亂,外套不知道丟在哪裡了,如此寒夜只穿著單薄白色襯衫。襯衫上髒亂不堪,被酒色染透。他將東西都砸了,卻被書桌絆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半晌一動不動,嘴裡卻念念有詞。
「看看什麼東西被五少爺丟下到樓下了,全部撿起來,別漏!這裡有我……」慕容畫樓囑咐管家道。
管家如獲大赦,連忙把傭人都遣散了,去樓下找東西。書房一向是督軍最看重的地方,平日裡都是貼身副官打掃,不准傭人踏進一步。被五少爺砸成這樣,管家擔心明日被波及。
如今夫人將此事攬了過去,他們求之不得。
慕容畫樓試圖將他從地上攙起來。他身子都軟了,如灘爛泥,渾身濃郁的酒氣撲鼻。她使不上力氣,還差點被他帶著跌倒。
她隱約猜想,白雲展今晚的大醉,跟白雲歸娶姨太太的事qíng有關。他閱歷尚淺,沒有吃過苦頭,空有信念,行事太過於激進。社會弊端的摒除,便像拔毒瘤一般,要流血疼痛,且非一朝一夕能更改。
三妻四妾的俗規存在了幾千年,而帝制覆滅、民國建立,至今不過十年。十年的光yīn,如何能清除幾千年的塵埃?
「還醒著嗎?」慕容畫樓拍他的臉,「地上涼,我扶你回房!」
他醉眼微睜,迷茫望了她一眼,繼而咧嘴,露出一個笨拙般的笑容:「是你!」
「是我啊!」她淺笑,朦朧燈光里似月下盛開的玉簪,聲音輕軟,「能不能站起來?不能站我喊傭人過來抬你……」
「我不走,我不走!」他陡然高聲喊道,把她嚇了一跳。
他靠著牆壁半坐,緊緊攥住她的手:「我不走,你也不准走!」
像個耍賴的小孩子,完全沒有了意識似的。瞧著他這樣,慕容畫樓哭笑不得,「什麼事qíng讓你難過,醉得這樣?」
她只是低聲自語,卻被他聽到了,頓時高喊:「什麼事qíng讓我難過?每一件事qíng都讓我難過!殘破、懦弱、任人欺凌,可為官者卻只知道犬馬聲色,爭權奪利,這樣的家國,這樣的政府,我難過!白雲歸那種的,有槍有兵的,卻只愛財愛色。他們都是國家的罪人!」
一腔熱血回國,壯志難酬的失落,慕容畫樓雖然沒有經歷過,卻能體會到那種痛苦,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他們都是罪人,咱們先上樓去,好不好?」
「不!」他倔qiáng將頭一昂,眸子清亮,定定瞧著她的臉,「我跟你好,我才會告訴你,你有多美。你年輕,你活在新社會,為什麼要守住這樣無望的婚姻!守住這樣一個貪財好色的男人!」
女傭端了醒酒湯,尷尬立在門口。
慕容畫樓輕笑,依舊哄著他:「你說的都對,我們先上樓去好不好?」
地上很涼,窗戶玻璃被他砸破,涼風颼颼灌入。他因為喝了酒,渾身燥熱,慕容畫樓卻感覺冷得厲害。
白雲靈也被吵醒,走到書房門口看到慕容畫樓已經在這裡,而白雲展又酒後口無遮攔。
她讓女傭先下去,夫人不吩咐不要上樓,然後站在門外,靜靜守著。要是大哥突然回來看到,會誤會大嫂的。五哥便是這樣的xing子,總是能讓人誤解。
「……你這樣年輕,都沒有滿二十歲!時代不同了,你不是舊社會任人擺布的玩偶,不是家族的犧牲品!你這樣聰慧的人,男人為你死了都甘心,你為什麼要作踐自己,為什麼不跟他離婚!」他越說越激動,從家國的批判轉而對她懦弱的批判,「你若是肯說一個字,我帶了你走又何嘗不可?白家那些桎梏,我受夠了。我們去美國讀書,買一座莊園,夏日騎馬冬踏雪……」
慕容畫樓聽著這些荒誕無稽的話,啼笑皆非。
而他目光飄渺,好似瞧見了chūn花繁茂的美式莊園。竹籬笆上爬滿紫藤花,迎風搖曳;莊園裡牛馬成群,穀物飄香;高大樹木中間,用藤蔓編織鞦韆,白衣飄飄的女子dàng鞦韆,纖細腳踝赤露在空氣里搖晃,銅鈴般悅耳笑聲裊裊盤旋。
「我們走吧,離開這個鬼地方!離開這個山河破碎的國土,離開這個落後腐朽的社會!我們去追逐自由,享受愛qíng……」他的聲音突然低醇下去。
她笑了笑,道:「好吧,我們走!你能走不,我叫傭人來扶你?」
自由與愛qíng對於白雲展這種接受過西方文化又生在舊時代的年輕人,是極其渴望的。
生於舊社會,卻接受新時代的知識,他的思想與追求遠遠超過了時代的進步。這個時代滿足不了他的渴望,桎梏了他的理想,讓他痛苦不堪。
就算他在清醒的時候,慕容畫樓都不一定能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清楚,何況他酩酊大醉?她沒有làng費口舌,只是順應他的話接著。
他卻扭頭,抱住了書桌的腿,哽咽道:「我不走,我不走,這是我的家……」
既愛又恨,便是他這種熱血青年對祖國的感qíng。
「你唱歌給我聽,唱home on the range……」他祈求般眼神瞧著她,眸子裡繚繞霧氣。
慕容畫樓汗顏,這歌……她沒有聽過……
「唱中文歌好不好?我不會英文的……」她哄騙著他。
「不,不……」他耍賴的尖聲厲叫,卻被身後糯軟綿長的聲音吸引,漸漸靜了下來。
白雲靈輕步踏在長羊絨地毯,落足無聲,長發隨窗戶口的風繾綣,她歌喉清麗:「give me a home where the buffalo roam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lay
Where seldom is heard a discouragin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Home,home on the range,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lay
Where seldom is heard a discouragin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給我一個家,那兒有牛羊漫遊,馬匹在原野上奔走,每個人都說心底話,每一天都風景如畫;家園,在山野間的家園,四周有馬匹牛羊漫步,每個人都說心底話,每一天都風景如畫……
慕容畫樓聽著歌聲里描繪的地方,心頭悵然。這是她想要的生活,遠離城市的喧囂,落日熔金,牛羊成群結隊歸來,風景艷麗如畫。
白雲靈微濕了眼角。
白雲展最終累了,傭人將他扶回了房間,倒是一夜的安寧。
次日醒得很早,將自己jīng心裝扮一番,才推開窗欞,讓新鮮空氣湧入。纏紋玻璃被霧水浸染,似冰蠶紗輕柔。
十點,她母親與弟弟的火車便要進站。
慕容畫樓吃早飯的時候,囑咐傭人不要去打擾白雲靈與白雲展,讓他們多睡會,早飯熱著;又吩咐管家儘快將督軍的書房修補好。安排妥當了,才帶著李副官出門。
「你去查查,五少爺的報社是不是出了什麼事qíng。」慕容畫樓在路上跟李爭鴻道,「或者他比較要好的朋友,有誰出事了。」
他借醉發泄心中憤懣,對白雲歸恨得緊,可能是同意激進的朋友深陷險境,他才會對官僚如此不滿。
李爭鴻道是。
火車晚了十分鐘才進站,慕容畫樓在站台翹首以盼。
須臾聽到有小姑娘清脆喊她:「畫樓小姐,畫樓小姐……」
循聲望去,一個蔥綠衣衫的小丫鬟使勁沖她揮手。華衣婦人和半大的男孩子站在一旁,舉手投足間露出貴氣。
「媽,半岑,路上辛苦吧?」慕容畫樓上前拉住慕容太太的手,低聲笑道。
慕容太太穿天青色錦雲葛斜襟上衣,湖色湘竹布裙,面色豐腴白淨,笑容柔和;十三歲的慕容半岑著件寶藍色細駝絨長袍,面如滿月,舉止文雅大方。
他們只帶了一個叫紫蘿的小丫鬟和一個腳力夫上路。
「媽,半岑長高了!」車上,慕容畫樓瞧著慕容半岑笑。其實她重生過來之後,只見過慕容太太與慕容半岑一次。第一次見面時,她根本不相信這個看上去不滿三十歲的婦人,會是她的母親……
慕容太太拉住她的手,柔聲笑:「上次見你,都是半年前了,他又正是長個子的年紀……」
慕容半岑靦腆笑了笑,並不接話。
慕容太太曼聲絮語,喋喋問慕容畫樓的近況。
她也一一回答了。
回到官邸,已經快十一點。傭人準備了豐盛午餐,為親家太太接風洗塵。
管家卻神色不安。
慕容畫樓只得撇開母親,讓傭人伺候著先歇歇,等會兒吃飯。才跟管家去了西廳。
「夫人,我剛剛瞧見五少爺出去了,手裡拎著個大箱子,我問他一句,他就火了……」管家道,「夫人,五少爺好像要逃走!」
慕容畫樓神色驟變。
第58章 離家出走(中)
慕容畫樓轉身,喊了李副官:「封鎖所有的碼頭與車站,要快!攔住五少爺!」她覺得頭疼。從前在霖城時,白雲展便是這般任xing頑劣的xing子。可是如今的他,更加激進,讓她憂心。
讀過史書便知道,這個年代的自由與信仰,要用鮮血來換!
白雲靈陪著慕容太太說話,女傭便將飯菜擺好。
李副官出去之後,慕容畫樓斂好心緒陪慕容太太與慕容半岑吃飯,不時給他們添菜。
「……說親家太太有大嫂這麼大的女兒,別人一定不信!」白雲靈笑,「要是出去,旁人定說你們是姐妹!」
慕容太太肌膚淨白,衣著裝扮又得體,三十六七歲的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八九歲。但慕容畫樓跟她長得不太像。
慕容太太眼睛斜長,眼角微翹,凝眸揚眉間風qíng萬種。紅唇豐腴xing感,她衣著莊重,笑容和煦,才減了幾分妖冶。而慕容畫樓眼睛圓潤,菱唇翹而薄,天生清雅。
反而慕容半岑繼承了慕容太太的媚眼,小小年紀溫雅中略帶文弱,是個絕美的少年。
慕容畫樓想起了李方景,他年少的時候被誤認為女孩子,大致比慕容半岑還要漂亮吧?
白雲靈的誇讚讓慕容太太心悅,她溫醇笑了:「六小姐真會說笑……」
「媽看上去的確很年輕……」慕容畫樓道,「媽,過幾天我們去做旗袍。俞州有個老師傅,旗袍做得極好,我讓人請了他來……靈兒也一起,我們三個做幾套一模一樣的,穿出去,定會有人說,這是誰家的三個閨女,如此標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