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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1:48 作者: 15端木景晨
若不夠qiáng,是沒有資格參與其中的……
若是太平盛世,他給予一個女人妻子的名分,興許會指望她相夫教子,持家有方;可這般動dàng的年月,政府無能,外有列qiáng環伺,內有黨派割據,他的妻子、他的家人或多或少會被時局牽連。一旦涉足爭鬥漩渦,他為了大局,或把妻子當墊腳石,或把妻子當利器。
墊腳石,踏過之後,便不會在收回。
利器會助他一臂之力,他興許會愛護。
慕容畫樓要讓白雲歸知道,她並不是個軟弱無能的女子,她不會成為他大業的掣肘。她需要這份庇護,自然需要為這個避風港買單。
這些道理悟得透徹,她心中是荒涼的。但是並沒有太濃郁的恨意。
倘若她身居白雲歸如今的地位,她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軍人出身的她,懂得舍與得二字的真諦。
不夠狠毒的軍人,是個好人,卻永遠成不了貢獻突出的人,永遠成不了功績卓越的人!
不夠狠毒的軍人,在民族危難之際,是個無用的人!
慕容畫樓下樓時,李副官已經等在那裡,身姿筆直挺拔。
白雲靈端莊坐在沙發里,跟李副官閒聊。
「大嫂,你才起來……」白雲靈眸子裡溫柔染透,臉頰略帶嬌羞紅霞,「李副官來很久了……」
李爭鴻在一旁輕笑,目光從慕容畫樓身上驚掠而過,垂眸恭敬。
慕容畫樓打量白雲靈,在李爭鴻面前,她總是比以往更加溫婉嫵媚。想到這裡,她微微一笑。
電話鈴聲突兀大作。
李爭鴻忙去接電話。
放下電話,他神色焦急:「夫人,出事了……」
「怎麼了?」慕容畫樓嫻靜眼眸一瞬間凝重。
「醉瓊林飯店那邊……姚文訊想要逃走,沖門口手無寸鐵的學生開槍了……」李爭鴻滿腔憤怒,「夫人,又死人了!」
慕容畫樓冰霜覆面,神色yīn冷得滲人,喊了另外一名副官:「馬上去警備廳,讓他們全體出動,將醉瓊林飯店包圍起來!是時候讓姚文訊血債血償了!」
「夫人,不可!」慕容畫樓話音剛落,程東陽疾步進來。
第54章 以命抵命
「夫人,不可!」程東陽焦急闖進來,正好聽到慕容畫樓的吩咐,當即不顧尊卑,高聲喝住她。
白雲靈與傭人在場,他的話又生生扼住。
白雲靈單純,卻不愚笨,他們要說是政治話題,她並不適合在場,當即輕笑:「我有些乏了,上樓歇會……」瞧了慕容畫樓一眼,神色含憂。
女傭亦輕輕退了出去。
慕容畫樓目不轉睛瞧著程東陽,眸帶霜色,聲音凝重:「程參謀,為何不可?」
「夫人,您將姚文訊等人圍起來,要做什麼?」程東陽跑得急,汗濕鬢角,臉色更加蒼白,金絲眼鏡一層薄霧。他摘下來用衣襟輕輕拭擦,又道,「夫人,這回您聽屬下的!將他們圍住,就是燙手的山芋!」
「如何燙手?」她慍怒唇角噙著譏嘲。
程東陽心中明白,不能再對她讓步,任她胡來。便上前一步,語氣嚴肅道:「剛剛接到的消息,姚文訊的那些近侍開槍,五名學生當場斃命,傷者約四五十人……如今他們被東南法政學堂的師生圍住,但是只要咱們不管,那些師生手裡沒有槍,遲早要放他們走!他們欠下的血債,就是北方政府欠下的血債,全國人民會跟他們討還,用不著咱們出手!那姓姚的畢竟是總統的心腹,您捉住了他,若是處置,得罪權要,軍界的關係錯綜複雜,咱們要謹慎;若是不處置,便將輿論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這段日子相處,慕容畫樓對程東陽的秉xing頗有了解,他萬事求謹慎,不肯雷池一步。這樣的人,守成有餘,開拓不足。在太平盛世是個治國賢才,但在亂世,難成大器!
慕容畫樓依舊瞧著他,黢黑眸子幽靜。日影西移,金色斜照斂入她眼底,粼粼波光閃爍,反而看不清qíng緒。
李爭鴻不安望了她一眼。
副官們立在旁邊,觀察這二人的臉色。
「夫人,屬下覺得,程參謀言之有理!咱們圍住姚專員,的確是引火上身!」李爭鴻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道出自己的想法。時局的控制很難,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夫人本意是好的,但意外難以避免。李爭鴻亦希望她遠離是非之外。
「督軍調教出來的人,果然是好樣的!」慕容畫樓突然笑了,眉眼揚起,顰笑間不掩蝕骨寒意,「軍人的天職是什麼,你們還記得嗎?」
她並不待他們回答,繼續道,「軍人的天職,是保家衛國!守衛的,不僅僅是國土,更是國民!如今,無辜百姓枉死,你們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獨善其身!軍裝在身,長纓在手,可是你們骨子裡,卻沒有軍人的傲氣!自古政治就骯髒,它壓彎了百姓的脊梁骨,壓彎了政客的脊梁骨,難道也壓彎了軍人的脊梁骨?有你們這樣的軍人,我看不到民族振興的希望!我以你們為恥!」
字正腔圓,擲地有聲,卻如燒紅的火鞭,抽打在程東陽、李爭鴻與在場每個副官心頭,一鞭一血痕!
簾外花影搖曳,兩隻灰雀嬉戲,啾啾鳴聲清脆,更顯室內的寂靜!
靜的連呼吸聲都不曾聽聞。
外面的副官蹭蹭皮鞋聲踏破了室內的窒息安靜,年輕的副官慌張緊迫,沒有注意滿屋異樣的沉默,報告道:「夫人,程參謀,姚專員又開槍了,打傷了幾個學生,往火車站跑去了!」
慕容畫樓眼梢帶煞,聲音如雷霆響起,震動耳膜:「張副官,馬上去通知警備廳抓人!就說督軍口諭,若是遇抵抗者,就地槍決!」
張副官心底一凜,恭敬扣靴行禮:「是!」
李爭鴻望向她,碎金日光在她身後形成一個淡淡光圈,將她的明媚華容藏匿。只能看清湘繡旗袍上金色繡線光華流轉,裊裊幻影里,她似古戰場上的將軍,麾下千軍萬馬,運籌自如!
警備廳廳長馮元年最善審時度勢,一句「就地槍決」讓他明白這次任務的繁重,將警備廳軍警全部派遣而去,絲毫不敢馬虎。
這幾個人身負血案,已經在輿論界引起皓然大波。倘若將來輿論對白雲歸不利,他可能要推出替死鬼。這個當口,不能出一點紕漏給白雲歸以柄!
這些軍警,大部分是俞州老油條混混,平日無正經事,不過是欺男霸女、混吃等死,旁的本事沒有,察言觀色的功夫卻爐火純青。見馮廳長掏空老底去抓人,自然不敢懈怠。
不過一個小時,便將姚文訊與三十多名近侍全部抓住!
「很好!」慕容畫樓微笑,眼波瀲灩,唇角彎起優雅弧度,「押到斯菲爾廣場去!什麼時候四周圍滿了看客,什麼時候來通知我!」
斯菲爾廣場在市中心,是個地標xing的建築。
程東陽心緒已寧,他不知慕容畫樓此舉何意。但是話到嘴邊,他生生咽下。夫人看似溫醇,說話卻異常鋒利,刺向心底最薄弱的防護層,不到血ròu模糊誓不罷休。
她能捏住他們的軟肋!
李爭鴻恭敬立在一旁,神色再也沒有質疑!
大約半個小時,整個廣場已經人山人海。軍警持械將姚文訊一行人圍成圈,既不讓他們出去,亦不讓憤怒群眾進來。
寧靜廣場rǔ白色長木椅被踐踏,四分五裂。夕陽西落,鴿子歸巢,卻被鼎沸人聲嚇得驚慌失措,在空中盤旋,無家可歸地淒鳴,最終被聲cháo淹沒。
東南法政學堂的師生個個挽上黑紗,拉著用紅漆撰寫的橫幅:殺人償命!
四個血紅大字,似紅色霧靄,籠罩每個人心頭。
報社記者混在人群里,時時有鎂光燈撲閃。
慕容畫樓與程東陽的汽車剛剛停穩,嗅覺敏銳的記者便全部湧上來,七言八語問著督軍對這件事的jiāo代。
慕容畫樓一襲素色旗袍,黑色呢絨帽檐墜著黑色面網,只能看清她玲瓏紅唇襯著雪色肌膚,艷骨錚錚!
兩名高大副官護送她,將記者與學生攔住,直逕往廣場中央而去。
姚文訊襯衫殘破,鬢絲凌亂,láng狽被軍警反扣。瞧著慕容畫樓,他卻浮起一抹得色,挑眉沖她笑。
慕容畫樓目光淡淡,並不在他身上停留。
她後背筆挺,姿態莊重走向高台,微風輕卷她的裙裾,衣袂飄飄。
藏在面網下的眼睛看不清qíng緒,下巴卻倨傲揚起,氣質威嚴。她的目光投下那條橫幅,四個血色大字bī退了天際晚霞的灼艷,似團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燒。生命是最脆弱的,亂世里,命如浮萍賤!
沸騰廣場漸漸安靜,黑壓壓一片,全部瞧著獨立高處的慕容畫樓。
那單薄纖柔的身軀,能不能平息民憤?能不能扛起重任?
「上次督軍遇刺,傷勢一直未愈,所為委託我處理此事!」慕容畫樓鏗鏘嗓音通過臨時借來的簡陋擴音器傳遍廣場每個角落,「督軍說,他為官一任,不求政績顯著,只求一方百姓太平!」
「怎麼太平!」黑色立領校服的男生年輕又炙熱的面孔,憤怒詰問慕容畫樓「我們同學先後死九人,傷一百零三人,督軍要如此給他們年輕生命一個jiāo代!」
此起彼伏的附和聲如cháo水洶湧,整個廣場人聲喧鬧。
慕容畫樓不開口,定定瞧著,直到聲cháo緩緩退卻一點,才道:「受傷的同學,督軍會擔負醫藥費,另外補償一筆營養費。至於犧牲的同學……」
她的眼眸轉向被反扣的姚文訊一行人,似雪刃yīn冷鋒利,「督軍會手刃兇手,以命抵命!」
沒有沸騰的歡喜,整個廣場都沉浸下來,目瞪口呆望著慕容畫樓。耳邊鴿子撲棱翅膀的聲音異常清晰。
慕容畫樓緩緩走下高台,她的皮鞋聲響徹整個廣場。
學生們鬧事,預料過很多結果,卻從未想過督軍夫人會輕飄飄一句:以命抵命!
走到姚文訊面前,慕容畫樓站定。
他冷冷瞧了她一眼,然後高傲抬起下巴:「就算以命抵命,也要中央軍事法庭的判決!我乃堂堂政府要員,白雲歸沒有資格處決我!」
那些侍從緊繃的神qíng微松。
廣場下的圍觀群眾聽到這句,頓時又嗡嗡吵了起來,叫嚷著什麼,慕容畫樓沒有聽清。
她大手一揮,對軍警道:「全部槍決!」
馮廳長沒有動,他錯愕望著慕容畫樓。那些軍警沒有得到馮廳長的指示,不敢貿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