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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1:48 作者: 15端木景晨
有人被殺!
「啊!」不知哪裡的驚叫聲,更加亂了舞廳的氣氛,「血……血!」
此語一出,便有人yù奪門而去,舞廳里一片雜亂。
李方景原本只是懷疑有人想要加害他,此刻便已經斷定了。不管是不是白雲歸的人,挾持慕容畫樓已沒有了意義:白雲歸肯放任日本人算計她,心中不會顧忌她的生死。手指微松,他放開了她,轉身想從舞台後面的天井逃出去,卻感覺腰間一緊。
他一直藏在內衫里的那支德國造手槍,在慕容畫樓的手裡。
「為難六少了……別出聲好嗎,否則……」慕容畫樓的聲音柔婉入骨,輕盈盈飄dàng在李方景的耳里,將他方才之語,一字字學出來,別有韻味。最近聽戲文聽多了,說話也帶著念戲的嫵媚腔調。
何時被她奪了手槍,李方景自詡警覺過人,卻沒有一絲察覺……心底猛然空了一塊,他低聲幽幽笑道:「原來是你啊……」
她才是這齣戲的主角嗎?
慕容畫樓豈會不知他之意?沒有過多的唇舌解釋,只是道:「我以為是你……看來是誤會了?」
他不信,她更加不信!
一聲槍響,血花四濺,整個舞廳靜了下來。繼而便是徹底的驚叫慘叫之聲,嘈嘈切切之中,聽到李爭鴻在喊:「夫人……六小姐……」他嗓音洪亮,特別的清晰焦急,似乎壓制了其他的聲音。
李方景突然不懂了。
這個夫人,不是今晚的刺客?
「現在,我好像信你了……咱們似乎有些誤會……」李方景依舊垂首立在那裡,任由她的槍枝抵住自己的腰際,倘若是平時,他是不信她會開槍的,興許會戲弄她一番。今日卻不同的。
「走!」慕容畫樓的聲音陡然一緊,推搡李方景往旁邊一滾,滑動十米遠,他們剛剛立的位置,被一枚子彈穿破。零星火光照耀在李方景的臉上,異常的醒目。
混亂中,她身形未穩,卻手腕劇痛,被他扭住,奪了手槍,然後烏漆冰涼的槍管直指她的額頭,將她身子摟住,身後的窗戶破裂之際,李方景便這樣跳了下去……
落地雖然很有技巧,卻觸及一塊破碎的玻璃,李方景將慕容畫樓摟住,滾及一旁,那塊玻璃就cha入了他的左邊手臂。他疼得吸了一口涼氣,才咬緊牙關沒有叫出聲來。
街上的霓虹淡淡,照耀他二人的臉上。倘若他沒有摟住她,那塊玻璃cha入的,就是她的心臟……
眼眸微顫,羽睫傾覆,她唇瓣的笑意僵住。
身後傳來了陣陣槍聲,李方景早已顧不得,拉住她便不停地奔跑,身後似乎有腳步聲追來。李方景對租界的地形很熟,片刻便鑽入一條彎曲的小道,四周的牆壁很窄小。
剛剛從小道出來,便瞧見西頭有三兩人影,瞧見他們便離開撲過來。
李方景的手臂一直在流血,拿在手裡的槍也不穩了,卻緊緊攥住慕容畫樓的手。最無路可逃的時候,也不覺得她是累贅。
「往南走吧……南邊是碼頭!那裡的海鹽幫不依靠任何勢力。不管殺手是督軍的人還是南方的人,海鹽幫都能給我們提供一份暫短的喘息之機……」慕容畫樓見他有些慌不擇路,便出聲提醒道。
李方景一愣,腳步停了下來,莫名望著她。黑色禮服已經殘破,左臂玻璃依舊鑲入,血流濡濕頗為駭人,鬢角劃出一條細長的口子,血珠凝結,他的眼眸在夜色下卻瑩瑩照人,風度絲毫不減。就算落魄,他的貴氣依舊揚在眉梢,霸道得不肯退卻一份。
「你果然……我現在,真的信你了!」李方景的聲音很輕。慕容畫樓聽在耳里,欣慰一笑。
轉身要走之際,東南西北全部有橐駝腳步聲。
四面楚歌,咔嚓子彈上膛的聲音異常清晰,烏黑槍管直指他們。訓練有素的殺手背後,一個人身著黑色的外袍,帽檐壓得特別低,聲音yīn煞清晰:「李六少,敝主有請!」
李方景愣了一瞬,才含笑望了慕容畫樓一眼,繼而將手裡的短槍一丟,舉手做投降狀,笑嘻嘻道:「呵,原來是你們啊……嚇我這一身汗……」
來客並不是友人,他卻好似輕鬆了一般。只因他知道,今晚要害他的人,不是白雲歸。既為東南六省慶幸,更加為自己慶幸。幸運只是因為,她並不是白雲歸的人!
妻子與屬下,是不同的人!
「被你連累了……」慕容畫樓嘆息道,不見她的慌張疑問,好似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就算一聲抱怨,都如同女子嬌媚撒嬌一般。
她同樣輕鬆,今晚的刺客,目標不是她!
第21章 知己
被關押的地方,yīn暗cháo濕,咸腥味很重,四周密不通風,牆壁與地板都是鐵皮製成。來的路上蒙著眼睛,也能聽到耳邊白làng拍岸,鷗聲疊疊。慕容畫樓知道,這是遊輪之上。
慕容畫樓先被關進來,黑暗中她把玩手裡的雷射手槍,料想在牆壁打一個dòng,會不會將整隻遊輪沉沒?
可惜她這身主,水xing不好……
大約一個小時,外面傳來陣陣腳步,慕容畫樓才將手槍收起,那隻鬆開的手銬咔嚓一聲,重新銬了回去。這個年代的手銬也是西洋新興事物,在她眼中卻如同玩具一般沒有技術含量。
船艙里昏暗燈光亮起,橘色光芒灼眼艷瀲,慕容畫樓微微垂眸,才能適應這淡淡光線。
jīng鋼門上密鎖已開,腥cháo味更加濃郁劈面而來,兩個荷槍侍從將一個高瘦男子推了進來。他的黑色燕尾服上衣已落,雪白襯衫上血跡斑斑----是手臂傷口濺出的血。他並未受刑,傷口還簡單包裹了一下。只是雙手反剪,上了手銬,傷口蠕動牽扯,又迸出了血絲。
他腳步倒也輕快,回眸一笑:「有勞兩位兄弟相送……」那風流笑容仿佛來的並不是牢獄,而是繁花如海的舞台……
兩個侍從哼了一聲,重新將jīng鋼鐵門帶上。這次倒是沒有關燈。
細枝末節里,也能看出對李方景的忌憚。
雙手反銬,令傷口更加疼痛,他臉色蒼白。濃密鬢角以亂,卻修眉飛揚沖她笑:「連累夫人了……」
慕容畫樓心口微滯。
盛夏的海上,氣溫並不算太高,最底層的船艙里,卻是悶熱難耐。她絳紫色蓮紋如意襟低開叉的旗袍早已劃破,一束青絲灑落,臉上香汗微現,紅cháo臉頰更加嬌嫩。
橘色燈光落在她的雙頰,擔憂早已隱去,只剩下淡淡笑意。
李方景只聽到輕微一聲咔嚓,她手上的純色金屬手銬已松,丟在地上。只見她媚眼如絲,吐氣如蘭,卻調皮晃動自己白皙雙手:「的確被你連累了……將來定要還給我這份虧欠……」
「……好!」那個瞬間,不知道是受了什麼蠱惑,他聲音也靜了下來。
慕容畫樓走到他的身後,修長手指捏住他的手銬,不過五秒鐘,那手銬彈簧鬆開,自動掉了下來。
「不成想夫人還有這手……不愧是白督軍的夫人!」他這話,倒是真心恭維。誰說她是內地的土氣小姐?這種鎮定自若,身處囹圄猶如閒庭信步,一絲不見慌亂。偏偏是她太過於鎮定,旁人看來卻有一分木訥。
木訥的女子,能空手打開手銬?
「如此亂世,總得學點手藝自保,對吧六少?」她也不解釋,半跪他的身邊,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傷口?」她身上儲物袋裡,有常年配備的各種藥物,能將他的傷口簡單處理一下,以免發炎。
李方景連忙按住,笑道:「血糊糊的,有甚好看?別嚇著夫人……」
慕容畫樓眼帘半闔,嘴唇噏動,喃喃道:「多謝你……」
李方景仿佛聞到一陣暖香,依稀她香水的味道,眼前裊裊幻象,浮光掠影里,卻見她舞姿蹁躚。停了一瞬方才回神,聲音也柔了:「不用……原本就是我連累了你……當時燈光一暗,我直覺是白督軍的人馬,心中已亂,就拉上了你。如此宵小行徑,你還來道謝,讓我無地自容嘛……」
口口聲聲你我,不再是六少與夫人。
慕容畫樓見他說得儻dàng,心中一凜,傾心相jiāo便是這般嗎?
「你看,你已經信任我了……」慕容畫樓狡獪一笑,「讓我瞧瞧你的傷口好嗎?傷口很深,倘若處理不好,將來這半條手臂就廢了……你還要史冊流芳呢,豈能讓一手胳膊耽誤了大業?」
他微震,瞬間又笑:「李某倒是沒有這樣的志向……酒濃脂暖,軟玉溫香,一生足矣!」
這回,倒也沒有拒絕她要看傷口的請求。
慕容畫樓卻在笑,纖纖十指已經熟練解開了他手臂上的紗布,一層層揭開,直到最後兩層,血凝紗巾,已經糾纏不清,理不下來。在他身後,她從儲物袋裡掏出藥棉與藥酒,還有消毒的藥粉。
李方景轉眸,驚愕萬分。
慕容畫樓卻是一笑:「如此亂世,僅僅自保……」
藥棉浸濕了藥酒,她十指早已被透明藥酒染濕,輕輕按在他的胳膊上,將血凝化開。李方景沒有再多問了,心中早已澄明。她大約,也是這亂世的一朵奇葩吧?自己尚有不能對人言的隱晦之語,她何嘗沒有?
只是,白雲歸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呢?
倘若不知道……李方景突然這樣幻想,心間如繁花盛開。
「我不相信你的話……」慕容畫樓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軟語輕柔,「斗室難容丈夫之志……六少倘若心中無抱負,大可以在南北內閣謀得一處官位。六少畢業德國軍校,是難得的人才,如今華夏,最缺的就是軍事將領……倘若不是另有謀算,你豈會背上紈絝子弟的名頭,混跡脂粉溫香?連我這小女子都不信,旁人如何相信?」
李方景身子不動,半晌才呵了一聲,笑出聲來。父親一生經營算計,閱人無數,都被他矇騙,偏偏這小女子,一語道破他苦苦隱藏的秘密。只是這話,是白雲歸相告還是她自己看透的?李方景沒有問。
燥熱咸腥的牢房,居然有他的知己……哪怕是白雲歸相告,她肯相信,便是他的知己!
「夫人……真的高抬我的……走馬章台,醉臥花叢,早已忘了當日理想……」李方景淡然一笑,眉目飛揚,眼眸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