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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1:48 作者: 15端木景晨
    雲層里明月漸漸清晰,一縷清光歇在落地窗前,白雲歸起身,望著窗外繁華夜景,低低自嘲笑道:「……雲媛至今不回,只怕讓我猜中了……」

    李爭鴻一個激靈,愣愣望著督軍qiáng硬肩頭那個瞬間的疲憊,心中不忍,安慰道:「督軍,您想多了,雲姨太太不可能是革命黨!可能是那些人有心的挑撥!」

    「七年蟄伏……」白雲歸好似沒有聽到李爭鴻的話,依舊自喃,「倘若她真是革命黨……剮其ròu挑其骨,也不足以報答我七年對她的相護之qíng啊……」

    第16章 現代詩歌

    蟬聲切切,盛夏午後頗為炎熱。原本嫵媚驕陽,生生潑辣起來,在天地之間灑下耀眼金色,雖然觸目輝煌,卻林影生煙,連清脆蟬聲,也偃旗息鼓,被炙火日光烤灼,疲憊頓現。

    慕容畫樓身穿老式的白竹布元寶斜襟長袖上卦,青竹色卡夫稠夏裙,雙梁繡花鞋。青絲斜攏在一旁,拿著毛筆一筆一划臨摹,神qíng頗為認真,連白雲靈進來都恍如不覺。

    白雲靈瞧見她又是這樣的打扮,心中微氣,正想說什麼,卻見她頸項嫩白修長,烏黑青絲下,雙目流光溢彩,不知道寫了什麼,微微一笑,丰神凜冽,驚艷萬物,居然看得有些失神了。

    「今日沒有出去?」慕容畫樓側眸,便瞧見白雲靈身著白色荷葉邊蕾絲襯衫,配一條黑色奈良稠蓬鬆長裙,好似歐式的天使一般,微微笑著問道。

    白雲靈回神,笑道:「今日太熱了,晚上的時候去看電影,跟陸小姐她們一起……大嫂,你去不去?」說罷,又往她身上看。白雲靈倏然覺得,她一向嗤之以鼻的老式衣衫,穿在慕容畫樓身上,特別有古韻,好似畫中走出來的仕女一般,一點都不顯土氣。

    慕容畫樓搖搖頭道:「看電影無趣……今晚大戲院好像有玉簪記看,霓裳佳人,旖旎歌舞……我比較愛那種……」

    白雲靈聽完,撇撇嘴不滿意道:「都聽了幾百年了,太老式了。大嫂,你這樣不行,才幾天又換上了家裡的衣衫……聽大戲,寫大字……你跟我看看電影,練練鋼筆字,不是很好嗎?你忘了娘跟你說的,千萬別惹大哥生氣……你還是不改這些老舊的習慣,大哥不會喜歡的……」

    慕容畫樓乖順地點點頭,笑著道好。

    白雲靈瞧見她的模樣,忍不住泄氣:不管怎麼叮囑她,她都會點頭道好,然後依舊我行我素……半句都不肯聽人勸。但是心底,她不得不承認,慕容畫樓的老式衣衫,能穿出來別樣的美麗。

    只是這大字……

    見白雲靈瞧過來,慕容畫樓連忙將滿紙荒唐的大字遮掩,訕訕笑道:「別看別看……我正在練,過幾日就寫的好了……」

    橫不平,豎不直,彎彎曲曲的,跟一群抖動的蝌蚪一般,白雲靈哈哈大笑,毫無平日裡的淑女教養。

    慕容畫樓將筆一擲,微帶惱怒:「這大字太難寫了……」

    白雲靈瞧見她泄氣,不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便想尋一點長處安慰她一番,於是又將她寫的看了一遍。越是往下看,越覺得驚奇,漸漸抿唇不語。繼而抬眸,看了慕容畫樓一眼,復又往紙上瞧去……

    一開始好笑的臉色,慢慢凝重,繼而驚嘆,愕然抬眼看著慕容畫樓。

    慕容畫樓奇怪她,也往自己宣紙上瞧去。滿紙瘡痍,慘不忍睹的大字,寫的卻是一首民國時期的詩。當時寫的時候,只是因為曾經愛過這首詩,印象深刻,文字又比古典詩詞簡練,便隨手寫來……

    是那首曾經驚艷四方的《再別康橋》。

    慕容畫樓好笑:「怎麼,我就不能用大字寫現代詩?」說罷,舉手要奪。

    白雲靈撇開她的手,驚愕萬分:「大嫂,哪裡來的詩?你自己寫的?」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艷影,

    在我的心頭dàng漾。

    ……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

    瞧見她神色頗為驚艷,慕容畫樓便知道,誤會了。頓時笑得:「怎會是我寫的?我從書上看來的……五弟有本書,哪一本我不記得了……你沒有看過?」

    白雲靈緩慢搖頭,目光里卻帶著不信。她想起這幾日那些夫人小姐們談論督軍夫人時,說她彈了一首流暢的鋼琴……白雲靈也不信,但是聽得次數多了,也將信將疑。

    康橋是英國的,白雲靈曾經留學英國,自然知道。

    慕容畫樓怎麼知道?

    縱觀全詩,字裡行間處處意境美妙,qíng感細膩之間,對康橋的愛戀qíng真意切。從哪本書上看來的?

    「還給我還給我……」慕容畫樓笑,繼而又來奪。

    白雲靈卻耍賴般藏在身後,嗤嗤笑道:「想得美,這些句子我愛極了……等我看熟了,再還給你……不許你小氣……」

    說罷,腳步輕盈地跑了。

    回到房間,白雲靈忍不住又將這詩拿出來瞧,越看越覺得艷麗,似乎比真實的康橋更加令人喜愛。文字能如此驚艷,她幾乎是第一次感受到現代詩的魅力,於是偷偷謄抄了一遍。娟秀的鋼筆字,行雲流水般將一首再別康橋述完。

    她久久不能壓抑心中的悸動,又將這紙放入從書頁里拿出來瞧,熟讀幾遍,幾乎記住了。

    那榆yīn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一字字一句句,侵入心魂的動人。白雲靈想了想,最終將這頁紙放在自己的小包里,晚上得了空給陸冉看。陸冉的父親,是白雲歸六省之一的某省長,家眷最近才搬來俞州。

    俞州那些貴族小姐們,多少排外,白雲靈與陸冉都是新來的,融不進她們圈子的深層,於是兩人比較投緣。陸冉也愛極了現代的詩歌,白雲靈想,她一定比自己還要喜歡……

    慕容畫樓被白雲靈一鬧,也沒有心qíng寫大字了。筆墨收了之後,將那些慘不忍睹的紙全部丟在垃圾簍里,才拿出自己的二胡,依依呀呀拉了起來。她愛極了二胡這般哀怨的調子。

    只是她拉的不熟練,斷斷續續的,宛如寒夜梟鳴,頗為恐怖。

    夏日午後,一樓後廚小小休息間,滿屋碎金鋪地,斜陽穿越高大法國梧桐樹影,斑駁灑入。日光漸漸收斂了火熾,室內溫度降了下來,如此美景,生生讓三樓傳來那悽慘二胡聲破壞了。

    一樓的傭人們又開始抱怨了……

    然後他們就聽到六小姐大聲吼道:「大嫂,你饒了我的耳朵行嗎……」

    第17章 看明星去

    晚上原本想起看玉簪記的。

    慕容畫樓愛那些詞曲優美、古韻鏗鏘的曲目。這曲《玉簪記》雖然沒有名角,唱妙常的青衣唱功絕妙,聲音冰清玉潤,氣度一分都不輸名家。聽說不少的貴夫人在捧他,慕容畫樓斷定他紅起來是遲早之事。

    慕容畫樓只是愛戲,並不愛戲子!她每次去,不涉足貴賓席,選個靠前的位置,擠在眾人群里,讓李爭鴻沏上一壺督軍府裡帶來的好茶,便是一個晚上。戲台上金鼓鳴鑼,絲胡迴轉,聽著那抑揚頓挫的唱腔,她如痴如醉。

    李爭鴻是軍人,一開始最煩這些檀板絲竹聲,如今聽久了,居然聽出其中的美妙來。回去的時候,會跟慕容畫樓說上一句台上各角的閒話,大抵是誰會紅。慕容畫樓真心不關心這些,她只愛那些曲子。

    有時她也會依依呀呀唱上兩句:「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兒松,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沾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明明聽的是紹興戲,她唱出來的卻是huáng梅調。李副官從前不懂,跟著她聽了半個月,漸漸明白了一些。聽她唱,則是啼笑皆非。她聲音雖然清脆婉轉,但是底氣不足,唱不出戲曲的韻味來。聽她唱戲,像極了鄉間小曲。

    「李副官,你說那些師傅二胡拉得那樣美妙,我能不能去請教一二?」有一次回去,她突然問道。

    李爭鴻一開始在笑,聽到這句話,立馬義正言辭:「不行的夫人!這要是傳出去……」

    後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得自己慢慢捉摸個中技巧。

    原本打算好了去聽戲的,下午的時候,不知道哪裡來了一個電話,是給六小姐的。白雲靈下去接了電話之後,就開始磨蹭她。支支吾吾說了半天,慕容畫樓還是不知道她想說什麼。畫樓耐xing很好,她不說,她便不催,任由她顧左右而言他。

    最後,白雲靈著實急了,只得老實招來:「大嫂,容舟小姐如今是最紅的電影明星了。她難得來一趟俞州,今晚在艾森豪俱樂部登台獻唱……大嫂,咱們去看看吧,我最愛容舟小姐的戲了。」

    慕容畫樓知道這中間有難事,否則不會求到她跟前,於是臉色不變,定定瞧著她。臨近傍晚,楓色蕾絲邊蘇繡藕色山茶花提花綢窗簾攏起,暖色夕陽照進來,她深邃眸子似乎變成了耀眼金色。

    白雲靈被她這種氣勢瞧得渾身不在,只得往她身上靠,撒嬌道:「……艾森豪俱樂部……是俞州最高檔的風月場所……我一個人去,總歸不好……」

    慕容畫樓神色依舊不改,似笑非笑中,金色眼眸流轉,好似盛開的鬱金香,芳香馥郁。

    白雲靈嘆了一口氣,繼續招來:「……艾森豪俱樂部只招待熟客……大嫂,你讓李副官替咱們引薦吧,他跟著大哥多年,一定常去的……」

    夕陽斜照進來,整間屋子都是暖色的,一切好似都朦朧曖昧起來。白雲靈看慕容畫樓,試圖從她臉上讀出她的qíng緒,卻發覺她只是在笑,眼眸已垂,細細思量什麼,最後手指緩緩攪動抱枕的蕾絲邊,好似隨口道:「只怕不好……你怎麼知道你大哥就是熟客?那種高雅的風月場所,他興許不愛的……」

    「豈會呢?」白雲靈心qíng急迫,話語出口亦沒有太多的思量,竹筒墜珠般噼噼啪啪道,「當年雲姨太太,就是艾森豪俱樂部最紅的歌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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