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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0:15 作者: 風凝雪舞
那方軍長連忙跟上,免不了在一旁為下屬開口說話,「鈞座,這幾日據我觀察,全軍官兵都鬥志高昂,都在努力構築工事以備戰,可能是任務下得有些突然,他們一時發發牢騷罷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卻忽有一個莽撞衝動的聲音,在前方人群中拔高響起----
「說得倒好聽,只會讓我們死守,卻又不派兵補充,誰也本事誰來守呀,死戰可不是送死!」
一時之間,一眾兵士似乎都被這話觸動了心緒,附和聲漸起,一片嘈雜。
那方軍長亦是變了臉色,轉眼去看薄聿錚,未曾想卻正看見他抬手拔槍。
他大驚,卻根本來不及阻止,他的動作連貫又迅速,猶如一隻優雅的雲豹。
槍聲響了,人群一時安靜下來。
方軍長略鬆了一口氣,那一槍,薄聿錚是對著天上放的。
可還不待他多放鬆一刻,便見薄聿錚徑直舉步便向方才說話的那名士兵走去,手裡仍舊握著那把白朗寧。
方軍長識得那人,是他手下的一個排長,xing子火爆,卻是打仗的好手,他心裡暗自著急,卻又一時摸不清薄聿錚的意圖,只得先按兵不動。
「不死於戰場,就死於軍閥,兩種死法,我任你選。」薄聿錚的話音雖淡,眼光亦算不得冷,可他就那樣走過去,身上那一股子不怒而威的凌人氣勢卻是讓眾人一時震住,說不出話來。
方軍長越發焦急起來,憑心而論,他是不願意失去這一個能打硬仗的兵的但臨陣擾亂軍心,卻也可處死罪,尤其是如今這局勢。
他遲疑了會兒,還是開口:鈞座,我知道這個人,是條硬漢子,斷不會是貪生怕死之徒,還請鈞座不要計較他的口無遮攔……」
卻偏偏那個排長是個火爆脾氣的大老粗,又是無數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早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先前被薄聿錚氣勢一懾,愣怔了會兒,此時卻聽見自己的軍長向那個中央派來的什麼狗屁官求qíng,如何還忍得住,脖子一硬,便吼了起來----
「軍長,你用不著幫我求qíng,兩種死法,我跟著他選,他選哪種我就選哪種!」
「張德山!」方軍長氣急,又轉頭去看薄聿錚,「鈞座……」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見薄聿錚並沒有如他想像中那樣,因著張德山的不敬而大怒,反倒是微微的笑了。
他的眼光溫和又隱有期待,就連張德山本人也愣住了,只能怔怔的聽著他的聲音隨風傳來,平穩沉斂,卻又自有著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氣勢隱在其中----
「那麼,你便隨我一道好好打這一仗,一個鬼子也別放進來。」
薄聿錚說完,便又將視線緩緩巡過面前那一張張年輕卻飽經風霜的臉龐,頓了頓,重又正色開了口----
「諸位,台兒莊的時候,第二集團軍的孫司令曾經對他手下的一個師長說,「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進去,你填過了,我就來填。有誰敢退過河,殺無赦。」今天,我也可以對你們說同樣的話。
在場諸人,包括方軍長,一時皆是靜默無聲,只能聽著他的聲音繼續隨風傳來----
「我已同後勤部俞部長知會過,一切補給將會儘速處理。此外,但凡我軍所需,而鄰近各兵站有庫存者,皆儘其所有送至衡陽。現在,我和你們一道守在這裡,不論是,再有方才言論,或敢後退半步者,我第一個槍斃了他。若我先退,你們當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朝我開槍。
眾人面上漸起肅然激越之色,不由自主的齊齊注視著眼前這位身姿筆挺的將軍,看著他眸光堅毅,依舊是一字一句,沉斂開口----
「衡陽一戰的重要xing想必你們的長官已經說過太多,在這裡,我就不再多說了,我只希望諸位謹記,身為軍人,為國力戰,馬革裹屍,是責任,也是平生一快。我希望諸位不畏死,不貪死,抱必死之決心、必勝信念,雖戰至一兵一卒,一槍一彈,亦必與小鬼子周旋到底,守住衡陽!」
「守住衡陽!守住衡陽……」
在一眾將士發自肺腑的喊聲中,他與方軍長一道離開,雖一路無語,可方軍長眼中卻不知不覺帶上了欽佩肅然的神色。
薄聿錚想要再看看城內qíng況,於是兩人連同警衛,便也都沒有乘車,一路步行返往軍指揮部。
就在他們快要到達軍指揮部的時候,卻忽見一名士兵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顯然是有qíng況匯報一路尋來的。
「什麼事?」
那士兵立正行禮,聲音卻因為跑得急仍是微微的喘著:「報,報告,夫人來了!」
第八十四回
亦笙推們進來的時候,薄聿錚正在看手中的作戰地圖。
這裡是單獨辟出給他休息的房間,房間很大,陳設家具卻很簡單,他並不在意這些,也是沒有太多的時間待在這裡的。
她看見他的軍裝外套掛在衣架上,襯衣也鬆了第一顆扣子,衣袖隨意的挽著,聽見聲音,淡淡抬起了視線。
此刻的他,不見了戎裝之下的嚴厲冷峻,倒現出幾分懶洋洋的樣子,就像是一隻在休憩的雲豹,優雅而又蘊著危險,那眼神依舊是清冷銳利的。
看見是她,他的目光柔和了些,放下手中的地圖,卻並沒有說話。
她也不說話,只是朝他走了過去,自他身後伸臂輕輕摟住了他的脖頸。
她的呼吸如同溫暖的絲線,一下又一下,就那樣拂過他的側臉。
他終是嘆息,心裡一軟,便伸手將她抱到了自己懷中。
「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一早你就回後方去。」
她看著他,有些氣惱,「現如今的中國,處處焦土處處家,哪裡有什麼真正的後方?我是你的妻子,你在哪裡我便要在哪裡。
她知道自己來衡陽他是生氣的,她也由著他,卻沒想到氣過了之後他還是要讓她走。
初見面時,方軍長驚問,「夫人怎麼來了?」
她微笑,「我怎麼就不能來,這裡難道不是中國的地方?」
方軍長連忙道,「先覺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如今的衡陽太危險了……」
她還是微笑,打斷了他,「有你們在,我怕什麼?我就是想來看看大家。」
她說話的時候,眼光一直控制不住的看向他的方向,看他微抿著唇,知道他在生氣,可心底還是控制不住的泛著重逢的喜悅。
方軍長聞言,神qíng有些激動,朗聲開口道:「既然如此,待夫人休息過後,就請夫人檢閱軍容,我全軍將士必然會大受鼓舞!」
他說完,又轉向薄聿錚,「鈞座,不知此舉是否可行?」
薄聿錚的面上看不出什麼qíng緒,只是略點了下頭,開口:「就現在吧,你帶她去。
他並不與她同去,自己又去了城北的工事視察,只是讓方軍長帶了她去軍中慰問,又安排了他的貼身警衛牢牢護著她。
他那個時候並沒有和她說話,誰曾想,久別重逢之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讓她離開,這叫她如何能不氣。
他抬手挑起了一綹她鬢間的發,輕輕替她攏到耳後,「軍部和市府已經再三貼出布告,成立不允許留任何一個市民,今天是疏散的最後一天,你是我的妻子,亦不能例外,更應當作出表率。
不是不想她陪在身邊,卻更惟願她能安好,所以寧願承受離別之痛,思念之苦。
他知她太深,明白怎樣的話才能說得動她。
而她亦知他所說的是實話,去陣前慰問官兵的時候,沿路儘是挑著擔子背著包袱往城外走的百姓,市中央有一著軍裝的年輕小伙子正拿著喇叭沿街宣傳----為避免不必要之流血犧牲,請各市民儘速離開,不可留下一人……凡不能攜帶之物,皆自鎖牢封存,本軍官兵保證不動分毫,如房屋被敵pào彈擊毀,則為無可避免之損失,但若是人為破門而入之損失,本軍保證照價賠償……
她抿了抿唇,卻還是不肯死心,「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一般市民,況且,我學過護理的,我可以去醫院幫忙的。
他的眼中隱有不舍,略微粗糲的拇指緩緩撫著她的面頰,那溫軟柔膩的觸感讓他貪念著不願鬆開,卻終究還是搖頭,笑了一笑,「亦笙,醫院裡有軍醫,衡陽只留軍人,而你不是。」
她的眼眶微微的紅了,其實來之前馮維鱗就曾對她說過,你即便是去了大哥也不會讓你留下來。
那時的她說,即便是這樣,即便只能看他一眼,我也要去,你若不肯幫我,我就自己想辦法。
馮維鱗最終抵不過她的堅持,設法送她到的衡陽,卻沒有想到,只換得到他與她之間的一個晚上的相聚。
他輕吻了下她的額角,心疼,卻並不曾有絲毫動搖。
她心底難過,不願說話,只是越發的偎進他懷抱當中,貪戀著他的氣息與溫暖。
他見她這樣,心底不由自主的又是一緊,正要低語哄她,卻見她已抿起唇角,伸手輕輕的勾住他的脖頸,明明還那樣難受,卻已努力漾出想要讓他安心的微笑,在他唇上輕輕的吻了下,「我有禮物送給你。」
第八十五回
她自他懷中起身,拉著他的手一同來到牆角放著的油紙板前,那是先前她的隨行警衛送進來的。
她將那上面覆著的油紙和布一層一層揭去,卻原來是一個畫框,而他的視線,在那一刻,牢牢凝住,再移不開分毫。
「這是我重新畫的了,先前那一幅,在空襲的時候沒能存下來。
她輕輕的說著,而他看著畫框裡,那個被他抱在懷中的小女孩兒,薔薇花朵一樣嬌美的臉蛋像她媽媽一樣漂亮。
「我畫第一副畫的時候,靖靖還那么小,可是現在,她都已經七歲了。」
她的聲音當中帶了些恍惚的思念與愧疚,他心內亦是酸澀。
他與她一樣,都錯過了女兒的成長,扔下她一人獨留遙遠的國度,虧欠她這樣多。
他一直看著那幅畫,他的靖靖,他盼了那麼久卻還無能謀面的女兒,此刻,就在他的懷抱當中,甜甜笑著,而她在他身邊,微笑著挽著他的手。
她懂得他的愧疚遺憾,所以畫就了這樣一幅畫,繪出所有的期許與圓滿。
「Chanlton夫人說,靖靖聰明極了,喜歡彈鋼琴,喜歡騎馬,喜歡吃巧克力……」她在他身邊,微微的笑著,輕輕的說著。
他伸手將她擁進懷中,又再吻了下她的額角,微笑,像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