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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8:20:15 作者: 風凝雪舞
    白爺看著這個他所不熟悉的紀桓,他從小看著他長大,他太了解他了,他一直都是qiáng硬而冷血的,唯一的軟弱只有因為盛亦笙才出現過,而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qíng了。

    而現在,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和他說起這個。

    他想了想,終於慢慢開了口,一開始,也覺得他們可憐過,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如果不這樣,帝國的聖戰怎麼能取勝,我已經把這看作是理所當然的事qíng了,你也該一樣----記住,你已經不再是紀家少爺。」

    紀桓沒有說什麼,淡漠的起身,頭上的傷口已經被白爺簡單的處理過,並不覺得疼。

    走出了幾步,卻又停下,沒有轉身,只是開口,「媽媽還好嗎?」

    白爺楞了楞,今天的紀桓實在太反常,他停了好一會兒才說,「只要你好,她也會很好。」

    紀桓微微勾了下唇角,聲音略,「她一直以來都過得很辛苦,你往後就不要再利用她了罷,外公。」

    最後那一個稱謂,用的是日語。

    白爺徹底怔住,動彈不得。

    這是他那麼多年來,第一次說日語。

    也是他那麼多年來,再一次,叫了他這個稱謂。

    他的眼前,忽然不受控制的又浮現出他小時候的樣子,小小的人兒,穿著木屐,自他母親身邊搖搖晃晃地朝他走過來,那小臉蛋兒,有多漂亮。

    那時的他,也是這麼叫他的,外公。

    可是那時的自己,眼睛裡面只有厭惡,狠狠一巴掌便搧了過去。

    那小小的人兒幾乎是被打得飛出去的,重重摔倒在地,額頭撞到了花架,血流不止,哇哇的哭了起來。

    他卻還是只覺得憎惡,絲毫不為所動,一招手,便讓身後跟著的家僕qiáng行將他抱走,不顧母子倆撕心裂肺的哭聲。

    再然後,便是眼睜睜的看著他被灌藥,然後受著種種非人的訓練,明明是厭惡至極的,卻不得不傾盡心力來培養他,為了帝國的大業。

    而這個孩子,身上終不愧是流著北野家族的血液,成長得迅速又qiáng大,甚至超出了他的想像。

    只是,他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叫他外公的,他已記不清。

    白爺驟然起身,追下樓去,卻只看見紀桓的車子絕塵而去。

    他急令保鏢另開了車子跟上護衛,然後一個人在屋子裡來回的踱步,焦躁不堪。

    不一會兒,那些追著去的保鏢又回來了,喏喏道:「先生發現了我們,我們,我們跟丟了。」

    他抬手便將那拐杖揮去,卻終究已是,無可奈何。

    第七十八回

    「陸爺,那個狗漢jian來了,」一個手下走了進來,恨恨的向陸風揚開口道,「阮大他們已經迎出去了。」

    陸風揚點了點頭,問:「都準備好了?」

    「您就放心好了,樣樣齊備,先前兄弟們還擔心他不賴,可現在他既然來了,那就正應了那句老話,「地域無門闖進來」----他這次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保管是有來無去!」

    「去罷,告訴兄弟們不要掉以輕心,要知道紀桓可不是一般人,我們前幾次的行動在他身上可沒討到半點好處去。」

    「陸爺放心,兄弟們都知道該怎麼做,斷不會làng費了這天賜良機!」

    那手下應聲去了,卻還沒走出幾步又被陸風揚叫住----

    「等等----」

    「陸爺還有什麼吩咐?」

    他停了片刻,開口:「待會動手的時候一切聽我指揮,切不可傷到薄夫人。」

    「陸爺放心。」

    待到那手下走遠,陸風揚慢慢起身,斂盡眼底多餘的qíng緒,向亦笙所在的房間走去。

    那房間裡,盛太太正兀自垂淚,而亦笙靜靜坐著,面容略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抬手輕輕敲了敲門,對她開口道:「紀桓已經到了,我的人正引他進來。」

    亦笙轉過頭來看他,輕輕點頭,「風揚,我想要單獨和他談談。」

    「我明白,」陸風揚開口,「但是今時不同於往日,這裡畢竟是淪陷區,你的身份、他的身份都太特殊,我必須得安排人在暗中看著,確保你的安全----但我保證,你們的談話不會傳出去一個字。」

    亦笙卻還是慢慢的搖了搖頭,聲音輕而堅持,「我不會有事的,我只是想和他單獨談談。

    即便是到了如今,她也還是不肯相信,這一切就真是如盛太太所說的那樣。

    她告訴自己,或者只是誤會,或者姐姐真的是病故,或者他有什麼難言之隱是無法說給旁人聽的。

    而即便是,她猜錯了,他真的變了,她卻還是沒來由的相信,他是不會害她的。

    陸風揚看了她良久,略低下視線,遮住眸中那一山而逝的複雜光影。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比了個手勢,於是那些藏身在看不見的角落當中的保鏢們,便魚貫而出。

    盛太太看相亦笙的眼中,還是藏著些許連她自己都克制不住的怨毒神色,可是畢竟,她如今還得靠著她從紀桓手裡要回女兒。

    於是努力的壓了壓qíng緒,對亦笙開口道:「小笙,你記得要讓那畜生把你姐姐還我,你千萬要記得!」

    亦笙有些心神不寧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盛太太又看了她一眼,心底極不是滋味,卻終究只能隨著眾人一道離開,而說實話,在她內心深處,也是害怕見到紀桓的。

    亦笙看著眾人離開,慢慢的轉回身子,靠在沙發上,安靜的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有腳步聲響起,自己的心也沒來由的跟著「砰砰」的跳了起來。

    她慢慢轉頭,看到了背光而立的那個男子。

    那麼多年了,她又再一次看到了他,依舊還是她記憶中熟悉的樣子,偶爾午夜夢回,這張臉,就會在光線微弱的西洋影院裡,在陽光明媚的塞納河邊,對她微笑。

    可是如今,卻又分分明明,有什麼,已然改變。

    他瘦了許多,曾經的年少張揚尋不到蹤跡,反倒多了幾分深沉冷峻。

    他站在門邊,靜靜的看著她,沒有動彈。

    而她qiáng迫自己將視線從他額上的傷處移開,輕聲開口道:「我剛才在這裡等的時候,一直在想你會不會來,我很怕你不來,就像上一次一樣。」

    他看著她,靜靜開口:「如果我不來,你就一直等下去----這裡是淪陷區,而你是薄仲霆的妻子,你太胡鬧了。

    一旦她的身份曝光,她會有多危險,她想過沒有?

    江黛雲告訴他的時候,他收在身側的雙手死死的握緊成拳,他沒有想到的,在他對盛家那樣的軟硬兼施之下,盛太太居然還敢不顧他的威脅去把她找來,他終是錯算了這一點。

    江黛雲的眼睛裡面全是挑釁,「地點是陸風揚名下的一棟小樓你到了城郊,自然會有人帶你去----不過,我奉勸你還是別去了罷,陸風揚那伙人的槍下,可是死了不少日本人和漢jian的。」

    他如何會不知道她是在激他,只是,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他的qíng緒向來受自己掌控,所有的分寸都在他掌心,旁人的招數於他而言,都全無用處

    唯一的例外,自小到,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

    而現在,這個例外身處險境,只要能讓她儘快離開,只要她能好好的,安然此生,那麼,這世上大概就沒有什麼是他不能去做的。

    所以,她要見他,他便一個人來。

    即便明知,這是一個局。

    可是,如果這是她想要的,那麼,這或許便是他最好的解脫與歸宿。

    他看著江黛雲笑了一笑,「讓他們儘快安排時間,越快越好。」

    江黛雲的眼中現出鬆了一口氣的神qíng,儘管她藏得很好,可他看出。

    不管境遇如何變化,這個女子的風頭從來就沒有弱過。

    從前,她是夜上海最光彩奪目的明珠,而如今,她是中村次郎枕畔嫵媚妖嬈的玫瑰,在女人們的唾罵聲中,在男人們輕蔑卻又qíng不自禁的目光窺視中,風qíng萬種的招搖過市,留一段香鬢儷影。

    可是,他知道,這朵玫瑰是帶刺的。

    因為,她眼底的自厭和對他的輕蔑憎惡,在刻骨的風qíng之下,藏得那麼深。

    「黛西部小姐,jiāo淺言深,中村次郎已了疑心,你該時候為今後些打算了。」他看著她,淡淡開口。

    江黛雲轉過頭,笑容嫵媚,「我聽不明白紀先生在說什麼。」

    他不在意的笑了笑,「那便算了,小姐好自為之。」

    ……

    亦笙喃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看著她,她的神qíng當中帶了幾分恍惚,就那樣了口----

    那個時候,我和姐姐也是在這間屋子裡的,她告訴我,不管你在做什麼,不管別人怎麼說你,她都不會去理會,因為,你是她丈夫,她愛你。」

    他沒有說話,而她忽然抬頭看進他的眼睛深處,「齡姨告訴我,是你bī死姐姐的,是你bī著她打掉了孩子,可我不相信……紀桓哥哥,你我,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第七十九回

    「她說的沒錯,是我bī她喝下那碗藥的,也是我害死她的。」

    紀桓緩緩開口,背著光,表qíng看不真切。

    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妻子美麗蒼白的臉龐,流著眼淚,哀哀求他。

    「……慕桓,我求求你,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所以從前我從來都沒想過什麼……可是現在他既然自己來了,這火花就是天意,我求求你讓我把他留下來,我保證會好好帶他的,不會讓他煩到你,不會讓他給你添麻煩,我求求你讓我留下他好不好…」

    從來,他說的話她總是會無條件聽從,不問緣由,不論對錯,亦鮮少會對他提要求,只是安安靜靜的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仿佛那就是她所在意和滿足的一切。

    這樣苦苦的求他,是第一次,只是這一次,他卻不能答應。

    他親手,拿起那碗濃黑的藥汁,一勺勺,餵進她口中,握勺的手,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她終於還是聽他的話,無聲的流淚,任他餵她,一口一口喝完了那碗藥。

    他放下藥碗,將她擁入懷中,垂下眼眸,遮住眼底所有痛色,聲音里蘊著愧疚與壓抑,那樣沉。

    「對不起。」

    他只說得出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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