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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7:55:42 作者: 林笛兒
「皇上!」劉公公用濕毛巾拭去皇上眼角的淚珠,低低地說:「老奴斗膽問下,中宮中剛剛有什麼事發生嗎?」
蕭鈞閉上眼,象不願多說。那件事,他一點不願張揚,再怎麼樣,他都不忍在皇后的頭上按下一個私通的罪名,甚至他都沒讓侍衛去抓捕燕宇,甚至他都沒有懲罰金花,他之所以關了門,只留他和她,就是給她一個清白的名聲。她再如何傷他,他還是做不到絕情到底。
她傷他了嗎?急怒攻心,他把恨意發揮得淋漓盡致,躺在這裡,眼前閃過她哀求的眼神,他竟然特別地捨不得,此刻,冷宮中無火無燭,許久不住人,蛛絲網不知織成幾重,那些含恨而逝的先皇妃嬪們會不會找上她,把她帶走呢?
「劉公公!」蕭鈞側過臉,急聲說:「快,快讓女官帶些燭火去冷宮,讓她今夜不要離去,好好守著皇后。」
「呃?」劉公公愣了一下,醒過神匆匆跑了出去。
睡夢中,世子咂咂小嘴,不知可是餓了。蕭鈞重重地嘆息,撫摸著世子粉嫩的臉腮。如果他不看到那封信,那麼音兒現在還在他的懷裡,兒女們還有娘親,他很幸福也很知足。如果能選擇,他情願被蒙在鼓裡,做個痴痴的傻瓜,當她很愛他罷了。但老天讓他發現了,他象被人迎面潑了一桶冰水,冷得絕然,所有的快樂在那一瞬全被抽走。
音兒好狠啊!她還說不是她寫的,那封信也不是燕宇的,象她很懂他似的,他聽了更加妒忌,火越燒越旺。但……腦中突地跳出的一個念頭,他一下嚇得手腳冰涼。如果真如她所講,是別人的計,那麼,那麼……
她呆在冷宮,他孤夜難眠,兒女失依,這一切的錯,都是他造成的?
蕭鈞用手猛拍腦門,直恨自已的衝動,事情應該查個水落石出,再懲罰不遲。
但那筆跡和用語習慣不象是別人所造,而且是二個人的,不可能,不可能。
他又黯然跌回枕中。
不想了,不能再想,他已覺得身子和大腦分成了兩半。一個累得極點,一個卻如觀景般,一遍遍回放著他和音兒相識到今的點點滴滴。
相愛容易相守難,人心隔肚皮,世事難測又難為。皇帝又如何,一樣被情所困,一樣要長夜含淚到天明。
「娘娘,我們點個燈吧!」四十多歲的女官沒有什麼情緒地公事化說。
黑夜裡,梅清音搖頭,「你請回吧,我想一個人坐著。」
女官不回答好還是不好,無聲地靠牆,找了個舒適的位置依著,不再講話。
這是第二夜了。冷宮,殘牆斷垢,枯枝破窗,院牆卻高聳,隔住了外面的繁華。一間稍完好的房屋就是居室了。睡床上塵埃幾寸,珠絲網結得可當蚊帳,靠牆的妝檯上還有幾盒不知誰留下的脂粉,香氣早已跑盡,唯留點殘紅。
梅清音昨夜來到這邊後,便一直端坐在床側,不言不笑,不惱不嘆,木然地象墜入了一個境界。
宮人們沒有象從前般,對冷宮中的妃嬪,記得就送一餐,不記得幾天才送一餐。她一進冷宮,女官就來了,帶來了火爐和燭火,還有一床溫暖的絲被,但她拒絕了。近午夜時,御廚含著淚送來了熱湯。熱氣一點點冷去,湯不少一滴。爾後的幾餐,菜式越來越豐富,撤下去的一樣豐富。她看都不看一眼,眼角深陷,嘴唇開裂,臉色蠟黃。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任其發展下去,象在等待某個時刻的到來,她就輕鬆了。
女官從先皇登基時就進宮了,手中不知處理過多少後宮雜事。妃嬪們哭哭鬧鬧,什麼樣子都見過,卻唯獨沒見過梅皇后這樣,一滴淚都沒有掉,而她至今都不知這位皇后得罪了皇上哪裡。在她大線條的感覺里,皇上待這位皇后特別愛惜,而且剛生下世子和公主,正是受寵時,怎會有這麼大的落差呢?可是在皇后一進冷宮,皇上又密宣她好生相待,好象是兩口子鬧彆扭,賭個氣什麼的。
但梅皇后的樣子不象,她看得不錯,梅皇后似乎對一切都沒了留戀,她等待的象是地獄使者的親臨。
女官沒有點明,警覺心全堅了起來,她不敢眨下眼,更不敢離開,怕一合上眼,皇后就命歸西土了。
「女官大人,明天可否請你帶些紙和筆進來?」梅清音突然輕輕出聲。
「當然!」
「謝謝了,還有一事,中宮中有位宮女叫金花,不是通過正常的渠道進宮的,她如果離宮回家,應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女官停了一下,「她只是娘娘帶進來的丫環,戶藉還在原來的府中,不歸皇宮管,離宮隨時都可以。」
「凡請大人明早送她離宮吧,請她速回雲南,不要再留京城了。還有,中宮裡一些我從梅府帶來的書藉和我的手稿,請太監們整理下,送回梅府。方便嗎?」
「方便!」
梅清音不再言聲,身子早已坐麻,她卻無意動彈。生完世子和公主才近二月,她還很虛弱,這樣凍著,不進飲食,她知道不久她就會走了,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剛剛,她忽然想到不能這樣走,不能讓長大的世子和公主象蕭鈞兒時那樣,不知道娘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從而會沒有安全感的長大。她要給孩子留下什麼,再走。她要告訴世子,她來自一個什麼樣的家庭,兒時如何,讀過哪些書,作為負有安國治邦的世子,應如何做人。而公主呢,她嬌柔的,來得很意外的小寶貝,她要對她講女兒家應有一顆淡然的心境,如果遇不到珍愛的人,就快快樂樂縱情於山水書卷,不要惹上塵事瑣意。如果遇到了,也不要全心付出,一半就可以了,另一半留下好好珍愛自已,即使有一日發生意外,不會象娘這般傷得體無完膚。
並沒有因為是冷宮,曙光就不光臨。天剛破曉,一縷冬陽就從陋窗中透了出來,在塵埃和蛛網間折she成千絲萬縷的光線,美得眩目。梅清音眯著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切,輕輕動下腳,頭暈得很,眼冒金星,她咬著牙下了地,晃了幾下,終究站穩了,她移步到妝檯前,掃落桌上所有的殘脂污粉,鋪上女官送來的紙,磨墨,動筆。
沒寫幾行,宮牆外忽響起一聲聲嘶力竭的哭喊,「娘娘,我是梅珍,你開門讓我進來。」
梅清音背對的身子一顫,她沒有回首,繼續奮筆疾書。
「娘娘,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早晨才聽到傳聞,急得就跑進宮,沒想到是真的了,娘娘,你讓我進去陪你,那個什麼王妃,我不要了,我只要守著娘娘,上刀山下油鍋,都願意。娘娘,你開門呀!」
她恍若未聞,手中的筆顫都顫一下。
梅珍在外面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女官實在聽不下去,打開了宮門。梅珍拭去淚水,瘋了般沖了進來,看到瘦到脫形的梅清音,搶過她手中的筆,一把把她擁在懷裡,不舍地痛哭。
梅珍緩緩地跪了下來,抱住她的腿,「小姐,梅珍是你帶進宮中的,現在的一切也是你給的,你如今這般苦著,我怎能安心地過下去。沒事,沒事,冷宮就冷宮,小姐在哪我在哪。」
「孩子!」梅清音搖頭,吐出兩個字,太久沒有喝水,她的聲音乾澀得可怕。
「孩子有安慶王呢,還有她奶奶,我不要緊,小姐,真的,到是你,象什麼!」
梅清音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又轉過身,拿起筆,繼續她的《示兒手書》。
梅珍嘆了口氣,沒有阻止,掃視了一下破敗的冷宮,冷然一笑,捲起袖,先掃去一地的塵埃,扯去蛛絲,從院中打來水,風風火火地把僅有的幾件家具擦洗到鋥亮,不一會,這間陋居光亮了起來。冷宮雖然是不祥之地,但自已切不可當自已不祥,她梅珍就不信有她梅珍在,小姐能受什麼委屈。打量了一下自已的傑作,她把目光轉向院內,毫不在意她嬌嫩的一雙手凍得又紅又紫。
女官安心地長舒一口氣,似乎她能回去補個好眠了,有這位王妃在,皇后一定會無恙的。也許,她還可以用點私權找人把這破窗和殘牆補一下,馬上就要寒冬了,皇上就是知道,也不會說什麼吧!
正文:五十四,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上
天和景明,這大冬天的暖如小陽春,沐浴在艷麗的陽光下,瞅哪都心情舒暢,莫談還是在一夜好眠後。阿樂悄悄打量了下路面上自已的身影,真箇是傾國傾城之姿,要身材有身材,要風情有風情,還有她水樣的肌膚、含媚的美眸,配上這滿園的景色,真箇是美倫美奐。
今日,她特地穿了件白底小紫花的外裙,這讓她看上去非常的清雅,有親和力。她自信滿滿地穿過小湖,越過樹叢,走上通往皇帝寢宮的大道。
一早,有人通報,說皇上為了世子和公主,竟然推了早朝,原因是兩個孩子除了他,換誰抱都啼哭不止。這真是個太好的機會了,她稍作打扮,就過來了。為人要有善心,莫能見難不幫,皇后進了冷宮,皇上要管理江山,她在那後宮中怎麼能坐得住呢。她可是耐心等了三日,才出來的哦。
宮門近了,裡面傳出一兩聲孩子的啼哭聲,她微笑著走近。
守門的太監看見她,愣了一下,皇上沒有傳宣任何人呀!
「哦,公公,本妃從這門前經過,聽得啼哭聲,是不是世子和公主呀?」她很溫和地問。
「是,娘娘!」太監很不喜這裝模作樣的娘娘,這宮中除了世子和公主,還有第三個小孩嗎?何況這裡還是皇上的寢宮呢。
「身子不舒服嗎?啊,哭得這麼凶,真讓人心疼。」說著,她真的擠出了兩滴眼淚,「本妃好不舍哦,公公,本妃進去看一下,好嗎?」
太監有些為難了,皇上沒傳別人,但也沒說不讓別人進宮。思索間,阿樂已一把推開了他,直奔啼哭聲傳出的那間房去。
真的是一室的狼藉呀,尿布和衣服到處都是,皇上的桌案上有奏摺,有碗碟,還有哄小孩兒的布偶,奶娘們無措地跟在皇上身後,劉公公捧著個碗站在另一側,而皇上左臂一個,右臂一個,頭髮散亂,衣衫不整,滿臉憔悴。
阿樂差點沒嚇呆,這真的是那九五之尊嗎?孩子扔給奶娘好了,何苦自已親自照應呢?真是自討苦吃。
「愛妃?」蕭鈞幾夜未眠的雙眼看到門外站了個身影,有點模糊,等她走近,才看出是阿樂。
「皇上!」阿樂憐愛地看著他,「臣妃幾日不見皇上,消瘦成這樣,你為何不讓臣妃幫幫你呢?」
蕭鈞苦笑,剛剛,世子和公主一睡著,他把他們放在床上,想看兩本奏章,兩人一挨到床,就手揮足舞哭個不停,他算是明白,這兩孩子是要依著他才能平靜。奏章上也不是大事,本本都是為皇后說情,雖說後宮是他家事,而皇后為一國之母,家事也成國事。衛識文的奏章特別動情,把皇后自入宮以來,所有的作為全大大頌揚了一番,令觀者不禁動容。蕭鈞嘆了一下,她的一切,他不知嗎?但這次,他真的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