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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7:55:42 作者: 林笛兒
向斌微傾嘴角,認同地點點頭,兩人安步當車地向王府走去。
剛進巷口,便看到王府總管向貴焦急地在府門前打轉,兩人對視一眼,腳步緊了些。
「三皇子,可把你盼回來了,快,快,宮裡來人了,讓你快回宮。」
「向貴,來人我們熟悉嗎?」向斌謹慎地問。
「是王爺的副將,不要擔心,小王爺。」向貴小聲地說。
一大隊宮中侍衛和副將聽到通報,已從王府中跑出。
「皇子,珍重!」向斌用力緊握了蕭鈞手一下,他鄭重點頭,眼神里注滿了堅毅。
蕭鈞的手一路上一直在瑟瑟抖動,心似懸在了半空,宮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不會這般著急地讓他回宮。轎子抬得飛快,進了宮門,一行人直奔皇上的書房。向王爺正在書房前張望著,看見蕭鈞,長舒一口氣,「三皇子,我可把你等來了。皇上在裡面等你,你可要聽話!」
「父皇他好些了嗎?」蕭鈞欣喜地問。
「你進去就知道了,臣在外守候著你。」
蕭鈞推開房門,一室的寧靜,落日的餘光從窗沿上折she進來,灑在躺椅中一個斜依的身影上。是皇上,此時,他不象是萬人之上的神,只是一個油燈快要燃盡的老人。
看到仰望的父皇這個模樣,蕭鈞眼眶一濕,跪行到他的面前,抱著他蒼老的手臂,失聲痛哭。
「鈞兒!」皇上想伸手摸摸兒子,卻無力抬起手臂,一行清淚從他的眼中流下。
「鈞兒,本想等你成熟些,再把江山放在你肩上,怎奈人生無常,父皇時日近稀,你現在要挑起這幅擔子了。」幾句話,皇上費盡了心力,上氣接不著下氣般。蕭鈞拼命地搖頭,哭得不成人樣。他已沒有了娘,好不容易父皇才愛他一點,他怎能讓父皇離開。
「皇兒不要!」
「要的,父皇的兒子中唯有你稟性忠厚,內心寬大包容,放得下江山,父皇才安心託付給你。江山來之不易,一定要好好守護。鈞兒,高處不勝寒,切莫輕信於別人,朝中你向王叔、冷丞相、還有張將軍幾位老臣可以相依,但是在這深宮之中,你還要小心設防,父皇失敗,沒有尋得一位好皇后,你不要步我後塵。鈞兒,皇妃可以千嬌百媚,但皇后一定要深明大義,讓你全心信賴,後宮安寧,你才能安心治國。」
一席話太長,皇上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睛,不舍地看著蕭鈞,氣息只出不進。
「皇兒聽到了。」蕭鈞輕輕地幫父皇擦著眼角的淚水,書房門忽地被人一腳踢開,李妃和二皇子大呼小叫地沖了進來。
「皇上!」,「父皇」。李妃嬌媚地伏到皇上身上,柔柔地哭著。
蕭瑋用力地拉開蕭鈞,陰沉著臉,冷聲問:「你把父皇帶到這裡,有何居心?」
蕭鈞奮力甩開,「我沒有。」
「那你們悄悄在此說些什麼?」蕭瑋又衝上來抓住他的衣領,兩眼血紅,李妃也止住了哭聲,上前一起扯住。
「放開三皇子。」向王爺和冷丞相領著一群大臣沖了進來,拉開二人。「皇上病成這樣,你們還這等爭執,有沒有良知啊?」向王爺痛心地說。
皇上一臉灰白,看著向王爺,露出欣慰的笑意。「王弟,鈞兒就交給你了。」
向王爺含淚點頭。
「今日,朕在此宣告於天下:朕傳位於三子蕭鈞。」語音剛落,皇上留下一縷笑意,悠然歸西。
屋中齊壓壓跪了一地,叩別先皇,叩見新帝。人群中,蕭瑋眼中輕閃過妒意和恨意,李妃握住兒子的手,哭得呼天喊地。
先皇過逝,舉國悲鳴,一月後入葬皇陵。
同年秋天,向王爺操勞過度,追尋先皇而去。
蕭鈞坐在金鑾殿中,看著殿中一重重門,一道道台階,兩邊的太監,殿下整齊排列的文武大臣,這是何等的威嚴呀,他終於有了一統天下的真實感。
這一切真的象夢一般。不,不是夢,他哪裡敢做這樣的夢。蕭鈞苦澀地一笑,看到冷丞相走了出來。
「皇上,自古以來,皇子成年後就不宜住在宮中。二皇子年已二六,已成家數年,請皇上宣旨讓二皇子擇日出宮定居王府。」
蕭鈞點點頭,父皇走後,二哥看他的眼神都象泡在恨裡面,出去住也好。
「皇上,新皇登基,後宮不可一日無主。皇上應早日成親。」
成親?蕭鈞腦中沒有一點概念,但他知他的親事是天下的事,來不得半點隨意。
他小心地問道:「朝中有哪家千金尚待字閨中?」
「開國老臣張將軍之女美麗賢慧,知書達禮,與皇上年歲又相當。」一位大臣奏道。
「長公主與燕國公所生的郡主年芳二八,聰明伶俐,嬌美可愛。」另一位大臣出班奏道。
蕭鈞看到班列中,向斌臉上笑意輕盪,心中不禁瞭然。
哪位千金嫁給皇上,哪家就成了皇親國戚,與皇上是一家人,日後自然就能權傾朝野,位極人臣,不可一世。這樣的機會,有女子的大臣自然會抓緊,沒有的,則看好機會,拍上一馬,沾點光。
只是他該娶誰呢?這兩家都是重臣、功臣,剛登基,他可不能傷了老臣們的心。
「朕新登基,國事繁忙,大臣們推薦的二位千金同進宮為妃吧,皇后的事,等過幾年再說。」這下好吧,誰也不得罪。
燕國公和張將軍稍稍失望,但能進宮就好,誰先生下小皇子還不知呢?中宮的位置不是空著嗎?
向斌讚許地沖皇上點點頭。
他成親了,紅燭高照,彩燈明艷,絲帕下,皇妃嬌艷嫵媚,羞答答的如玫瑰初綻。蕭鈞輕擁佳人在懷,憐惜地吻了下去。
後宮中新添了兩位皇妃,一下又從陰暗的氣氛里煥發出新生命來。忙忙碌碌中,太監和宮女們閒談里,卻猜不出皇上的心在哪位皇妃身上更重些?他太勤於國事,夜夜在書房中看折到天明,隔著窗都聽到皇上的長吁短嘆。偶爾去張妃處過夜,那明日必然會在燕妃處。皇上手中的一桿秤,誰都挑不出一點錯。
「皇上雖年輕,但不重女色。」蕭鈞聽到廊下兩位太監的絮語,淡笑搖頭。也許自幼無人疼愛,他心中溫情很少,大半時都是以職責自製,對誰都防著一點,不敢深依。皇妃們戀他,是看重他是皇上,幾次歡愛後,便在枕席間為家人謀求職位。為家人,是人之常情,他不會冷淡誰,但心中的憐愛之情卻淡了許。這些都是小事,不要煩什麼心的。現在最重最重的煩心事,莫過於……他瞅瞅堆成小山似的摺子,頭痛欲裂。不知梅太傅看到他這樣,會不會老淚縱橫?
梅太傅??蕭鈞驀地想起梅清音來,又快二年不見了,她想必學問更深幾重。清風徐來,音淡無痕,想起她,蕭鈞心情就輕快起來。如果她看這些折,可能翻翻就瞭然於心了。等等,蕭鈞心劇烈地跳動著,有個念頭在心間躍然於上。她讀書吟詩,下筆成章;她聰慧絕倫,過目不忘;她知書通禮,博古通今;她性情純良,清麗正義,這樣的女子不做中宮不是太可惜了嗎?他的中宮,蕭鈞壞壞地一笑,她怎能不盡心幫他呢?
正文: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夜剛始,御書房內宮女們早早便點上宮燈,燃起清香驅濕。梅雨季時,雨一日接一日,不開窗嫌悶,開了窗,濕氣又重。點支清香,室內的cháo濕稍稍減輕些,人在裡面也覺著神清氣慡。
梅清音身子剛恢復幾日,神色間顯得有些清瘦,站一會還有點倦意。她看遠處皇上的鸞駕還沒有過來,便尋了本閒書,倚著書案隨意翻著。
「讀史宜映雪,以瑩玄鑒。讀子宜伴月,以寄遠神。讀佛書宜對美人,以免墮空。讀《山海經》、《水經》宜倚疏花瘦竹、冷石寒苔,以收無垠之游而縹緲之論。」
看到這兒,梅清音嘴角一撇,露出佻皮的笑意。她自幼聰穎,六歲通讀史書,十歲便精通儒家精典《詩經》、《論語》,父親偶爾帶她出門與一幫飽學之士相聚,席間,她也常將他們難倒。她知「萬卷在手,心生歡喜;輟卷而嘆,掩卷而笑」,卻不知讀書也可誤人誤事,想必那是讀太迷,便痴了吧!自已會不會也是讀傻了,以至於性情清冷,無欲無求?
「皇后。」蕭鈞一進門,便看見梅清香在燈下雙眸微閉,幽然出神。今日她只是隨意裝束,素清的衣裙,簡單的頭飾,象未出閣的女子,清秀純真。
被皇上撞見自已的迷惑,她害羞地抿然一笑,「今日散朝有些晚了,皇上。」
而 蕭鈞的臉上卻無一絲疲憊,他愉悅地說:「河南的洪水已經退去,災民們又能回到家裡開始勞作了,邊關又傳來打敗鄰國的喜訊,朕今日真是開心極了。」
梅清音喜了,兩眼晶亮,「臣妾恭喜皇上,這個夏天的好消息終於來了。那麼,今晚不看折了吧!」這樣的喜事,皇上應與群臣同賀,不然就找兩位皇妃花前月下一番,她聽劉公公說,皇上冷落兩妃有些日子了,宮中這兩日氣氛有點酸。
「為何?」蕭鈞不悅她輕描淡寫的幾句,便想置身事外,他可是第一時間過來把喜悅與皇后分享。
梅清音輕笑地四兩撥千金,「臣妾以為皇上累了這麼久,可能要好好休息一下。」
「你也學會猜朕的心思啦!」
「呃?」她一愣,嘆了口氣,「好吧,臣妾開始看折了。」她的書案在皇上龍案的對面,宮女已研好了墨,摺子整整齊齊地疊在一側。
蕭鈞眯起眼,看著她一臉的淡然地坐下,打開一本摺子。這情景他看過不下幾百次,今日他卻覺著有些刺眼。她談不上是一個稱職的皇后,宮中的事不聞不問,終日獨倚在中宮書房中讀書,晚上在這裡看折。對誰,臉上的神情淺淺淡淡,似乎一切對她可有可無都不會亂了她的心神。
未曾關心過他,未曾主動過問他心煩的事,看他的眼神從未有一絲情意,僅有那個雨夜,她崩發出的母愛讓他溫暖了多日。
她更象一個文官,而不象一個皇后。文官還會奉承謅媚,她在宮中就象一個外人,身在此心在外。
這番認知,讓蕭鈞心不由地一顫。他應該好好瞧瞧,她的皇后到底在想什麼?
「今日奏章不多,朕依皇后,今夜不想國事,好好放鬆。」蕭鈞兩眼深沉,目光不移地鎖住梅清音。
果然,她欣喜地放下手中的筆,「謝謝皇上,那臣妾回宮啦!」摺子收好,給身後宮女一個輕盈的笑意,她起身欲出書房。不曾想,皇上早堵在案前,柔和執起她的手,扶著她徐徐走向一邊的書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