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023-08-21 20:38:22 作者: 白裙
郭菀央上了馬車,卻不直接回家。
因為穿著男裝,因此可以大大方方的掀開帘子東張西望。卻見大街之上,有很多店鋪,都掛出了「減價銷售」的牌子,不免有些不解。
去了蘭葉的小鋪子,對郭安說要給家中的祖母母親帶一點零食。將蘭葉叫進內室,細細詢問了這幾天的情況。蘭葉告訴:「好在有遼王府照料,雖然是一個女子開店,卻也沒有遇到什麼事情。小本生意,這兩月利潤也還可以。」將帳本拿過來。
郭菀央沒有看帳本,說道:「帳本就不消看了。你我還信不過麼。我只是打算給你增加兩個人手罷了。」
現在是蘭葉帶著一對朱炩介紹的老夫妻支撐著店鋪。蘭葉知道,現在店鋪雖然掛著自己名字,卻是小姐下的本錢。小姐要安揷兩個人,那是應有之義,當下就連連點頭說道:「那小姐就安排罷……只是小姐好歹體恤奴婢一些,這生意……別做太大了。奴婢現在三個人做工都有空閒呢。」
郭菀央不由莞爾。當下說道:「你且不要慌張,我定然不會讓你太空了。你太空閒了,幫我掙的錢就時少了。」
拿出紙筆,告訴蘭葉:「你最近卻與哪些王侯府邸有往來?」
蘭葉一一報來,說道:「很是不少。小姐問這個卻是為何?」
郭菀央聽到燕王府的名字,笑著說道:「這就好了。」寫了幾行字,說道:「明天你藉口送小吃給王府世子品嘗,將這個紙條送給二公子,請他務必趁著後日縣試的日子,上貢院門口與郭玥一會,有事相求。記住,是你家四公子。如果門房不讓進,你就讓門房將這封信交給二公子。」
蘭葉嚇了一大跳,說道:「小姐,與男子私約,卻是大錯!若是給人抓住了……」
郭菀央冷笑了一聲,說道:「我比這更荒唐的事情都做出來了,這點小事卻算什麼。虱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你小心一些,不要漏了風聲就行了。即便是給人抓個現行,也可以說是偶遇。」
蘭葉當下答應了。郭菀央出了鋪子門,卻看見隔壁綢緞鋪子老闆,正將「大減價」的牌子收回鋪子裡,裝上門板準備打烊。心中一動,就吩咐茱萸上前,笑著問道:「你家的綢緞並非不好,為何卻急著要減價?綢緞是好東西,又不怕賣不掉會生蟲子。」
那老闆見有貴公子派侍女上前與自己搭訕,當下將門板放在一邊,苦笑道:「綢緞是好東西,我這更是上好的府綢!只是過年急著回家,路途遠了,這綢緞又不好帶回四川去,又沒有地方存貯,因此只能減價了,小娘子若是喜歡,就帶兩匹回去罷。」殷殷介紹起自己的綢緞來。
蘭葉出了門來,笑著說道:「顧老闆卻是找錯人了。這位姐姐四季衣裳都是有主家安排的,買布匹不是浪費麼。」
顧老闆聽見隔壁的老闆搭訕,當下笑道:「其實有本金,不買去家用,先將我的鋪子盤下了,等慢慢的將東西賣出去,資金回籠,照樣有錢賺。」
蘭葉吐舌說道:「顧老闆說笑了,我這不過是小本生意,根本沒錢盤下你這麼多東西。」
郭菀央聽著,心念一動,說道:「顧老闆,你可急著帶錢回四川麼?若是不急,我倒是有一個主意,顧老闆也不必大減價折損了這麼多老本。」
那顧老闆笑道:「這位公子爺,您若是肯幫小可收了這麼多綢緞,那就是小可的再生父母了。」
郭菀央笑道:「你這個綢緞鋪子很不小,要將你的綢緞都收下來,我卻也沒有這個本金。我還是要走讀書上進一條路的,若是做了生意,只怕對前程也很不利。」原來明朝朱元璋重農輕商,對商人打壓極嚴,一旦為商,終身沒有做官的希望。
那老闆苦笑道:「既然是這樣,公子還來消遣小人。」
郭菀央說道:「我說的卻不是笑話。我這位妹子,想要收下你的綢緞,卻是沒有這個本金。你急著想要回老家,帶上綢緞回鄉也支撐不起盤纏。既然這樣,何不將綢緞交給我妹子,讓她幫忙銷售?你定下價格,可以稍稍便宜一些,她按照你的價格銷售,等明年回來,計
..
算帳目,你給她抽成就行。如果這樣,你就不用擔心虧本太多……要知道,過年之前一段時間,乃是綢緞銷售旺季,你這些綢緞不減價,肯定能賣不錯的價錢。」回頭對蘭葉說道:「蘭葉,這個主意卻是如何?」
蘭葉笑道:「公子有令,顧老闆又肯讓利的話,這生意自然願意做。」
顧老闆眨巴眨巴小眼睛,說道:「公子這個主意卻是好。可是急切之中,卻是找不到中人。」
郭菀央知道,顧老闆要將這麼大的鋪子交代給蘭葉,心中定然忐忑。找不到信得過的中人,還是情願自己虧本銷售。
郭菀央笑道:「你若是認可這個主意,我自然會找一個你信得過的中人出來。」
那顧老闆卻是不十分相信,面上卻歡喜說道:「若是公子願意幫忙,小可自然歡喜不盡。」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如此就說定了。」轉頭卻告訴蘭葉說道:「這一路上,看見減價的牌子很不少。你明天撿空出去晃一圈,凡是如顧老闆一般急著回鄉卻不急著回籠資金的,就不妨請他們將貨物交給你代為銷售。」
蘭葉急切道:「如果真的是這樣,奴婢卻是沒有那麼多手腳。再說沒有中人,人家也不願意將貨物託付給我們。」
郭菀央含笑說道:「店鋪太多,走不過來,事情也好解決。年後很多店鋪都會轉讓,我們可以去選一個地方最大的,偏僻一些也無妨,或者乾脆找一個院子租下來,將所有的貨物都搬到那地方去……至於中人,我自然能找個合適的來。」
郭菀央的構想,就是要開辦一個大型的超市了。這個時代並沒有代售的說法,收購運輸銷售一應事務,都要商人自己一手解決。現在如果開一個代售的大型超市,那可是最節約本金的生意,定然有要抓時間的商人趨之若鶩。這正是最好的借雞生蛋的主意。
蘭葉苦笑道:「公子安排就是,奴婢只管聽令就是了。」
郭菀央知道蘭葉並不如何看好這個主意。不過她並不需要蘭葉贊成,她只需要蘭葉服從就行了。蘭葉現在是自由人,與家人關係也不如何,不過最為親密的妹妹卻掌握在郭菀央手中,郭菀央也不怕蘭葉有異心。
回去一路之上,默默構想,將一個思路整理囫圇。進了家門,先去見了祖母,按照郭玥的禮節,稟告了今天之事。
一邊稟告,一顆心卻終於有些七上八下了。畢竟馬夫人丁氏這些都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之一,若是給這兩人看出端倪來,禍事端的不小。
幸運的是,馬夫人沒有看出來。郭菀央前世走路舉止,都是如男子一般風風火火,這下又是刻意模仿弟弟,更是讓人難以分辨雄雌。
聽了郭菀央的稟告,馬夫人自然生氣,卻也沒有在郭玥面前表現什麼,就打發郭玥回自己屋子了。又去見了丁氏,卻沒有多話,只說郭菀央鬧肚子,不能奔波,於是與水芸香一起留在了尼庵。丁氏嘆息說道:「吃東西怎麼這麼不小心。我明日派嬤嬤去照看一下。」
郭菀央見丁氏也沒有認出來,一顆心算是完全放下。回了屋子,也不理睬小桃幾個丫頭,就說自己要連夜看書,將茱萸留在裡面陪伴,將幾個丫頭全都留在外間。
雖然說經義都是非常熟悉了,可是要熟悉卷子格式,卻還頗費工夫。想著時間緊張,郭菀央未免又用功了一些。次日早上起來,郭菀央卻是頂著兩個熊貓眼。丁氏看見,不免又是問起,又誇讚郭玥用功,很是歡喜了一陣。上學之後,徑直去了男學教室,逮著文仲山仔細詢問。
下學之後,聽小桃稟告:「慈雲庵那邊消息,說是小姐已經好多了,只是偶爾還要腹痛,大夫說還是不能走動。」
郭菀央點頭,放下心,又是一門心思讀書。凌晨絕早起來,見過丁氏,用了早飯,與郭珮一起,帶著幾個丫鬟奴才,提著燈籠,挎上丁氏給準備的考籃,一起去貢院。縣試第一場,果然不用搜身,守在門口的衙役,不過就是象徵性的搜了一下考生們的考籃。縱是如此,也因為考生眾多,天剛蒙蒙亮就開始點卯,等到郭菀央進場的時
候,已經是辰牌時分了。
中午早早交卷出來,卻見茱萸與郭安已經候著了。茱萸迎上前來,也不問考試如何,就說道:「公子快上車,回家去用飯罷。三公子已經先回去了。」
郭菀央點頭說道:「好。」眼睛卻往四周望去,見不到自己等著的人,心中忍不住有些失望。
磨磨蹭蹭正要上車,突然卻聽見邊上有聲音笑道:「郭四公子,何必回去用飯呢……路上多浪費時辰。」
郭菀央又驚又喜,迴轉頭來,卻見馬車邊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公子哥。一身得體的書生冠帶,卻沒有給他增加半分的儒雅之氣。郭菀央不由扁嘴,武人就是武人,穿上儒衫也成不了秀才!
郭安認得面前的朱高煦。他是受過朱高煦恩惠的,當下就連忙拜見。朱高煦揮手,笑著對郭菀央說道:「今天聽聞縣試,就過來逛逛,卻沒有想到竟然偶遇了四公子。當初從燕京到京師,一路同行,也曾見識過公子風采,可惜到了京師之後,竟然無暇再見,心中每每嘆息。卻不想老天爺今天卻如此安排,終於重逢四公子了。」
郭菀央笑著回禮,說道:「二公子救命之恩,是再也不能忘記的。」
朱高煦笑著對郭菀央說道:「何必回去用飯?現在正是大考時候,時間珍貴著呢,路上也浪費時辰,何不就在附近的醉香居給四公子包了一個廂房,四公子用了飯,還可以略略休息一會……就由本公子做東,祝四公子旗開得勝了。」
朱高煦如此說話,郭菀央就轉過告訴郭安:「既然這樣,就請郭安叔叔回去,與家裡說上一聲。」
郭安見朱高煦如此親熱,郭玥確實推辭不得,當下就道:「既然這樣,公子儘快用飯,不要耽誤了時辰。」轉身就駕著馬車離去。
朱高煦拉著郭菀央的手,笑嘻嘻的上了自己的馬車。郭菀央覺得有些彆扭,卻推辭不得。進了醉香居,進了包房,吩咐奴才丫鬟一律出去,朱高煦才凝視著郭菀央,說道:「四公子……莫非有要緊之事相求?竟然選了這樣一個時間與某相見。怕某不來,居然還用那麼一件事來威脅!」將袖子中一張紙擱在桌子上,墨跡隱隱,那紙條之上,居然是「女裝」二字。
郭菀央聽朱高煦聲音里隱隱帶著殺機,不由苦笑道:「二公子見諒。用家姐告知的這件事來央求二公子紆尊降貴,實是郭玥現在已經走投無路!」
朱高煦悠悠然笑道:「寧國公主府邸一件事,我欠了你姐姐一份人情,不過前些日子,已經還清了。你郭家與我燕王府,已經決意要釐清關係,我也不想與你牽扯太深。你若是有事相求,那麼就先談談你能拿出的條件。若是條件不滿意,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要知道扯進你家家事,可不是一個很明智的主意。」
朱高煦的聲音,毫不容情。
朱高煦輕笑道:「不是你姐姐的事情就是你姨娘的事情。你祖母看中你姐姐,使足了勁要將這個庶女送給皇太孫做個偏房側妃什麼的。你姨娘麼……雖然躲進了尼庵,卻依然得不到清淨,不知是也不是?」
郭菀央聽朱高煦款款說來,心中再度一動,說道:「我姐姐是想要求二公子幫她解決這個疑難,二公子也不願意麼?」
朱高煦嗤笑了一聲,說道:「為你姐姐解決了這個疑難,必須要冒著得罪太孫的風險。你說這可是合算生意?」
朱高煦的聲音帶著笑意,話中的意思卻是冰冷無情。
郭菀央的聲音,緩緩沉穩下來,說道:「您卻放心,只要您願意幫我姨娘解決這個疑難,我還您一份大禮。」
朱高煦悠悠問道:「什麼大禮?」
郭菀央聲音淡淡的:「一份既能掙錢,又能將整個京城的情報都收攏在手中的大禮。」
朱高煦臉色一變,厲聲說道:「你說什麼?」
郭菀央面色如常:「二公子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朱高煦盯著面前的少年男子,神色幾乎有幾分猙獰:「你這樣一句話,就要將我逼入死路……我除了出首你,再也別無生路!」
郭菀央知道,大明一朝,特務機構是最為厲
害的。據說朱元璋曾經派錦衣衛監視自己的臣子,連臣子晚上玩牌丟失的那一張都能幫忙找回來。
自己這一劑猛葯,的確將朱高煦給嚇壞了。
朱高煦現在的表現,卻讓郭菀央鬆了一口氣。
朱高煦是一個精明人。之前自己曾經以女子身份,跟他談論過有關朝局的問題。這次自己雖然以男子身份來約他,卻拿了「女裝」二字作為威脅。既然這樣,他想必知道自己可能會與他說些大逆不道的東西,定然會帶自己來一個安全的地方。基於這一點,郭菀央就肆無忌憚的說話。
當然,她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
郭菀央輕輕的搖頭,說道:「您不會出首我,因為出首我對您而言並無好處。」
朱高煦面色依然鐵青,面上一片冰冷的殺機,說道:「可是接納你,我要冒更大的風險。相比較而言……」他指著屋外,說道:「我還是願意大叫一聲,用你和整個郭家來換取我燕王府的平安。」
空氣一片沉凝。郭菀央知道,朱高煦不是憑空恐嚇。事實上,只要朱高煦大叫一聲,定國侯府就是滅頂之災。
朱元璋不是唐太宗,也不是宋太祖。對開國功臣,最是冷酷無情。
郭菀央笑起來,她的笑容非常的燦爛。那笑容里包含著的篤定,沒來由的卻是讓朱高煦心中一跳:「其實接納不接納我們,燕王府風險已經在了,不是嗎?」
朱高煦眼睛危險的眯緊,說道:「太聰明並無好處,四公子。」
郭菀央含笑搖頭,說道:「可是對於二公子而言,更需要一個聰明的屬下。」
朱高煦嘴角緩緩的往上勾起,說道:「例如……你們姐弟?」
郭菀央點頭,說道:「不錯,正如我們姐弟。」
朱高煦緩緩躺在圈椅的椅背上。看著面前這張與那個女子極為相似的面孔。這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給他一種錯覺,那就是……這姐弟根本就是同一個人。說話的風格,也是如此的相似,對事情的判斷,也是如此的相似。
或者年齡長大一點,面孔就會發生變化,會不太相似吧。
郭菀央也將身子放鬆下來,靠著圈椅的椅背,聲音很輕:「自從皇上將兵權從功臣們手中收回來,然後將邊關地方都分封給皇子們的時候,燕王府的風險就已經不能避免了。或者說,分封在各地的諸侯的風險就不可避免了……太子的早逝,皇上對燕王的寵愛,又將燕王往風口浪尖殺昂推了一步。現在平安無事,那是因為有皇上。而天下一旦有變,太孫即位,太孫年幼不能壓制諸位叔叔,衝突必定加劇。即便您現在向皇上出首我等,也不能改變局面,卻是白白的犧牲了一個天才……哦,不,是兩個。」
朱高煦不由微笑起來。冰冷的殺機一瞬之間完全消散:「我不相信這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能分析出來的……或者,讓你來聯絡我的,是你家的某個長輩?」
郭菀央微笑著搖頭,說道:「二公子您錯了。家祖稱病臥床已經將近一年,您想……郭家除了新近進家門的幾個人,還有其他敢於膽大妄為的人嗎?」
朱高煦聽郭菀央否認,心中掠過一絲失望的情緒。郭菀央看到了朱高煦面上的失望,含笑說道:「我敢保證,您得到的,將是郭家的精英。」
朱高煦不免微微笑起來,說道:「你倒是很自信……我想要知道,你所想要獻給我的,是怎樣的計謀?」
郭菀央端正了臉色,沉聲說道:「您也知道,天下萬一有事,第一個消息,應當從京師發出。所以不管如何,您必須保證在京師有足夠的人手能搜集到足夠的消息,還要保證京師與燕京道路暢通。我獻給您的這個計策……不但可以讓您掙一點小錢,而且還能讓您建立一個屬於燕王府的交通網絡。」
朱高煦沉聲說道:「我需要聽一聽。」
郭菀央說道:「這個計策很簡單,說起來就這麼幾個字:建立一個遍布大明朝的連鎖超市網絡。」
朱高煦真的不明白了,無意識的重複了一句:「連鎖超市網絡?什麼叫做連鎖超市,什麼叫做網絡?」
郭菀央當下細
細告訴:「現在皇帝陛下重農抑商。商人要掙錢,往往要先在這處收購,運輸到那處販賣。收購也罷了,也消耗不了多少時間。販賣卻是要耗費大工夫。或者只能賣給當地商人零售。因為擔心賣不出去,所以當地商人,往往將價格壓得極低。或者低價售出,或者耗費大量時間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地銷售,行腳商人往往掙不到多少錢,非常鬱悶。我現在的設想,就是專門成立一家商店,幫忙各地商人代銷商品,抽取提成。可以一個月結一次帳,也可以幾個月結一次帳目。」
朱高煦搖頭說道:「這樣的計策雖然是方便了商人,卻不見得有生意好做。即便能掙錢,也不過是掙一點小錢而已。」
郭菀央笑著站起來,走到包廂的窗戶邊上,打開窗戶,往外望去。外面大街之上,人流熙熙攘攘。悠悠然說道:「前些日子背誦《木蘭辭》,讀到其中幾句,不免有些感受……木蘭要買點東西,可實在不容易啊。」
朱高煦想不到郭菀央居然這麼快就改變了談論的方向,一時回不過神來,說道:「你說的,可是『東市買駿馬』幾句?」
郭菀央點頭,說道:「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現在京師之中,貨物品種也不算不豐富,可是老百姓買東西,依然十分不方便……那是為何?因為各處店鋪分開,綢緞店得往東走,蔬菜鋪子卻在西邊,想要給家裡買兩雙鞋子,又得走兩條街……」
朱高煦終於聽明白了,眼睛熠熠發光:「你是說,要開一間百貨俱全的鋪子?」
郭菀央含笑點頭,說道:「二公子一句『百貨俱全』,就將內中的關鍵都說明白了。不過不是普通的鋪子,因為要開一間百貨俱全的鋪子,本錢實在太大。我們就開一間百貨俱全的代售商場。」
朱高煦點頭,說道:「如此,若是能開張起來,走一處店鋪就能將東西賣囫圇,只要價格合理,不用東家西家跑,客源倒是真的不成問題。」又提出了很多細節問題,郭菀央一一解答了,微笑說道:「二公子若是有意,我可與二公子合股,趁著年前很多商人急著回鄉的時候,先收攏一部分商品進行代售,年後就可以將這個超市,開到其他城市去。」
朱高煦點了點頭。郭菀央說的,確實是一本不要多少本錢的好生意,也是一本趁機建立消息網絡的好生意。因為是超市,自然要收攏各地商人的貨物。因為是連鎖超市,各地超市要基本統一價位,人員往來也屬正常範疇,這就能形成一個人流網絡了。在明朝初年,形成這樣一個網絡,相當不易。
朱高煦知道,皇帝陛下實行了最嚴格的戶籍制度。普通百姓,就是離開家鄉幾十里,都要找官府報備開路引。在這樣的制度之下,除了書生與商人,還有無法管理的乞丐,其他人等,都不能隨意流動。要利用書生建立一個屬於燕王府的消息網絡,基本上不可能。
郭菀央說道:「還有一點……二公子若是要這些商人死心塌地的跟著燕王府,有一點必須向商人們保證。」
朱高煦問道:「保證什麼?」隨即明白過來,說道:「保證……能幫他們提高地位?」
郭菀央點頭:「他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錢,而是地位。只要向他們保證,能讓他們參與科舉考試,能讓他們有等同於農民的社會地位,接下來的軍費都能解決一部分呢。」明朝商人的地位極低,就是比「妓」女奴才稍稍好上一點。燕王府如果能保證提高商人的社會地位,那些商人定然積極。
朱高煦看著郭菀央,搖頭說道:「我真想不通……你心思細膩,居然如同女子。」心中卻不免好奇起來了,這一對雙胞胎姐弟,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郭菀央看著朱高煦,說道:「我想請問二公子……今日一番談話,作為晉見之禮,二公子是否願意接受?」
其實平心而論,朱高煦並非郭菀央最願意投效的對象。作為一個偽歷史愛好者,郭菀央知道,自己最應該選擇的投效對象,是朱高熾。
跟隨朱高煦,除了在靖難之役中要冒險之外
,更大的風險在於之後的奪嫡。
朱高煦可是一個失敗者……
只是,自己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自己根本與朱高熾搭不上線。
只能先投效朱高煦,或者將來有機會,可以另換門庭?
朱高煦朗聲一笑,說道:「這自然接受……你果然願意投入我門下,放下貴族公子的優遊生活,卻去冒那等殺頭滅族的風險?」
郭菀央微笑,跪下,說道:「二公子既然願意接納,我就代表姐弟二人正式投效燕王府……事實上,投效燕王府要冒那等殺頭的危險,我等目前也面臨著身死的危險,又有何種區別?燕王府帶來的危險,至少在兩三年後,而我們現在的危險,卻是迫在眉睫!」
郭菀央強調的,是「燕王府」三個字。她要投效的是燕王府,而非朱高煦。不過現在正高興的朱高煦,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事實上,他現在也還沒有考慮到自己與燕王府之間的區別。
朱高煦將郭菀央拉起,女子手心的柔嫩讓他感覺到了一點異樣的滋味。正要說話,卻聽見鐸鐸的敲門聲響起,卻是守門的家奴稟告道:「菜餚已經做好,二公子是否吩咐馬上送來?」
朱高煦怔了一怔,說道:「關門吟詩作詞這麼長時間,居然忘了時辰了。讓飯菜馬上送上來罷。」
再不叫菜餚,拖延時間過長,是怕惹人疑心了。
家奴下去,朱高煦沉聲說道:「長話短說……今天既然受了你一謀,就當幫你做一件事情。你卻要我幫什麼忙?是幫著將你們姨娘帶出尼庵麼?今天談話時間太長,我既然說了吟詩作詞幾個字,好歹要拿幾首詩詞出去……我是不會作詩的,你現在就給我來個十首八首罷!」
郭菀央目瞪口呆。這個朱高煦,當自己是詩詞批發商啊?
正當這時候,門口再度響起了敲門聲,接著是那家奴的高聲稟告:「二公子,錦衣衛指揮使黃大人,聽聞二公子與郭四公子在這裡吟詩作詞,特意前來拜訪。」
錦衣衛上門來了。
大明朝最可怕的特務頭子,上門來了。
包房之內,空氣頓時凝固。
郭菀央眼睛看著桌子上。桌子上乾乾淨淨的,不用說筆墨紙硯,就是連一隻蒼蠅也無。
朱高煦看著桌面,臉色也是一片蒼白。
作詩也好,填詞也好,桌子上總要有些東西吧。
下面樓梯之上,腳步聲響起,逼近。
驀然之間,朱高煦上前一步。抓住了郭菀央的雙肩。
郭菀央一怔之間,雙肩已經被朱高煦抓住。
「嗤啦」一聲,肩膀之上,領口附近,衣服已經被撕開,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頸。
郭菀央迅速後退一步,看著面前的朱高煦,面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說道:「二公子……這不可以……」
聲音里已經帶著顫音。
朱高煦看著已經後退的郭菀央,悻悻然坐下。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剛才,自己是手指尖,似乎划過一道柔嫩?
那是一陣狠細膩的觸覺。朱高煦搖搖頭,將各種雜亂的念頭轟走。
郭菀央退縮到牆角,身子瑟縮,已經是滿臉的淚痕。十歲的孩子,經過這樣的驟變,已經是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門被推開,一個身材瘦削樣貌精幹的漢子走了進來,穿著的卻是便衣。
朱高煦悻悻的看著門口進來的漢子,懶洋洋的說道:「黃大人……好久沒見了,你也在這吃飯哪?」
黃大人拱手行禮,笑道:「恰好巡邏過這條街,聽聞二公子在這裡,就過來拜見一下。」
眼睛卻極快的在牆角掃了一下。
郭菀央瑟縮在牆角,見黃大人目光掃過來,當下馬上遞上一道可憐巴巴的、求援的目光。
黃大人卻沒有給任何回復。視若無睹。
朱高煦懶洋洋的說道:「黃大人,您有事就快說,沒事就早點走人,沒看見我還沒有用飯麼……看著你這張瘦筋筋的臉,什麼好吃的飯菜有咽不下去……話說你是吃不飽還是怎麼著?」
黃大人笑道:「二公子,這下卻是下官不知趣了。本來以為二公子已經用好了飯的,卻不想影響了二
公子的食慾。」
朱高煦懶懶的笑道:「人貴有自知之明……黃大人,請罷。」
郭菀央急忙站起來,說道:「黃大人,我與您一起走……」
朱高煦看著郭菀央,眼睛之中全是溫和的笑意:「郭四公子……本公子請您來用飯,飯菜都還沒有上來呢,難不成餓著肚子去參加下午考試?你不是說過,要考一個應天府最年輕的秀才出來麼,餓壞了,怎麼考?」
郭菀央徒勞的用手抓著領口,似乎想要掩蓋住裡面的一片白皙,掩蓋住方才發生的事實,聲音里已經帶著哭腔:「我不想吃了……現在時辰也不早了,要趕緊去貢院外面等著排隊進場了……」
朱高煦看著郭菀央,又看著黃大人,聲音驀然冷厲下來,說道:「黃大人,您還不走怎麼著,難道還要本公子請你用飯麼?」厲聲喝道:「朱鐵,怎麼著,說飯菜馬上上來,怎麼還不上來?」
朱鐵忙回答:「小二已經準備好,馬上就送來。」
「叫小二送上來。至於我……不吃了,沒胃口。」朱高煦站了起來,瞟了郭菀央一眼,意興索然,說道:「我走了,叫來了東西,你就安安心心留在這裡吃罷……老黃,我與你一道走,我家裡還收著幾幅上好的春宮……」
郭菀央轉過臉,肩膀一抽一抽的,沒有理睬朱高煦。
黃大人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二公子,下官還在這裡巡街……」
「巡街算什麼,叫下面的人繼續巡就是了……去看看春宮,左右不過半日工夫,又算得了什麼。」眼睛斜睨著黃大人,笑道:「難不成你不好這一口。或者是家裡有更好的東西?要麼上你家去看看你的珍藏?」
黃大人滿頭大汗,說道:「二公子,下官真的還有要事,您就慢慢回府罷,下官就不送了,先走了……」竟然有些害怕似的,急急就衝下樓梯去了。
朱鐵站在門口恭送,臉上不見絲毫笑容。不過那臉上的表情非常僵硬,顯然忍得很辛苦。
朱高煦戴上棗紅緞面雪帽,裹緊了棗紅緞面出風毛斗篷,晃蕩晃蕩出了包房的門,回頭對郭菀央說道:「好好吃飯罷!二公子以後再來找你!馬車與車夫就留給你!」
郭菀央轉過臉去,澀聲說道:「你不要再來找我!你那馬車車夫,我也不要!」
朱高煦哈哈笑了三聲,晃蕩晃蕩下去了。
小二送上飯菜來,果然很豐盛。郭菀央略略吃了一點,就吩咐茱萸來吃飯。
郭菀央倒是很想將所有的飯菜吃光,不過現在情況卻不允許,只能裝出沒有多少胃口的樣子。茱萸吃了幾口飯,立即出門,卻是給郭菀央就近買了兩件衣服回來。是一件天青色的披風,一件靛青底子白色玉蘭印花圓領袍。將衣服換過了,出了門,去了貢院考試。朱高煦倒是真的將馬車車夫都留在門口,見郭菀央一行人下樓來,於是就上前,殷殷請兩人上車。郭菀央置之不理,那馬車夫嚇得臉色都白了,跪倒在街口地上。茱萸倒是心中不忍,拉了拉郭菀央衣袖。
郭菀央轉頭,看著那馬車夫眼淚鼻涕一大堆的跪著磕頭,倒是當真有些不忍,於是點點頭,說道:「那就坐他的車子去罷。」
中午與朱高煦談話,還沒有談到救姨娘的細節關鍵,黃大人就來了,也想著與朱高煦重新約定一個時間。當下就掀開馬車帘子,上車,然後卻定住。
馬車車廂里,居然已經有了一個人,是自己的老熟人了,張輔。張輔就坐在車子的一角,正避開了車帘子,又穿著一身與馬車內壁同色的衣服,不留意根本不能發現裡面已經有了一個人。
面上掠過一絲詫異,還沒有發問,就聽見張輔輕輕的噓了一聲。郭菀央定住心神,上了馬車,吩咐茱萸也跟上來。將車帘子放下,車子就開動了。
張輔悄聲說道:「四公子,二公子叫我來問一下,您要怎麼救您的姨娘。您放心,我是二公子的心腹,定然不會漏了風聲。」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張兄身份,哪裡還信不過的……至於法子,其實也簡單,過兩****再去尼庵接我的姨娘,希望二公子
派人,半路將我的姨娘劫走安置,只要能讓我姨娘肚子裡的弟弟妹妹平安降世,我就願為二公子肝腦塗地。至於孩子長大之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罷。」
張輔眼睛霎了一霎,目光之中掠過了一絲詫異。隨即將眼睛之中的詫異收起,低聲說道:「四公子竟然打算讓姨娘與弟弟或者妹妹,完全放棄郭家?」
郭菀央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這樣的郭家,有與無,又有什麼區別?」
張輔不再提出疑問,兩人很快就將細節敲定。
說話之間,貢院已經到了。張輔依舊瑟縮到馬車的一角,茱萸先下了馬車,郭菀央再下了馬車。還未曾完全跳下,卻聽見後面傳來細若蚊蠅的聲音:「郭小姐……」
郭菀央身子一震,猛然迴轉頭來。卻馬上發覺這樣的行動太惹人注意,當下對茱萸說道:「馬車裡可還落下什麼東西?」
一邊說話,一邊卻將凌厲的眼光投向張輔。
張輔若無其事,說道:「請四公子代我向七小姐問好……當日承蒙相救,感激多矣。」
郭菀央身子緩緩放鬆下來,輕聲說道:「也罷了。」就跳下了馬車。
貢院門口,已經匯集了很多的書生。好在郭玥這一陣都窩在家中,外面根本沒有認識的人,也不怕露餡。等著進場的功夫,卻驀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要命的大事。
在旁人眼中,郭玥與張輔,是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山道救命的時候,不過那時候,張輔混跡在一群士兵當中,沒見朱高煦向郭玥介紹張輔。
第二次是在船上。那次是郭菀央冒充郭玥,與朱高煦相見。那時張輔也在朱高煦的隨從當中,郭菀央與張輔,也未曾有過交談。
郭菀央認識張輔,在寧國公主府,兩個人曾經有過交談。
自己現在扮演的是郭玥的角色,至少要對張輔做出面熟卻生疏的樣子。
可是,自己方才,疏忽之下,竟然叫出了「張兄」二字。
張輔若是稍稍細心一點,他就應該看得出,自己露出的這個大破綻!
張輔……已經起疑心了。
剛才自己下馬車之前,那最後一句話,就是想要查證一下。
自己沒有過於緊張的表現……張輔,應該還沒有拿準。
不管他……張輔看出來也不一定會告訴朱高煦,即便告訴朱高煦也不見得有影響……朱高煦需要的是人才,而不一定要區分男女!
只要朱高煦張輔等人三天內能閉口不言,讓自己考完這幾場,自己又怕誰來?
雖然這樣想著,畢竟心中忐忑了。聽見那邊鑼聲敲響,馬上要進場,才定下心神來。
好在試卷也不難。郭菀央畢竟是現代人,現代人對四書五經的解讀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不過雖然胡說八道的居多,但是這份見識畢竟遠遠超過古代人了。加上文仲山與水芸香的水平也超過一般的先生,郭菀央的功底相當紮實。
回家,雖然換了一件外衣,旁人倒也未曾十分在意。丁氏親親熱熱的吩咐丫鬟上茶上水,又忙著問試卷的情況。倒是郭銘不耐煩的說道:「考好考壞又如何,玥兒年紀才這麼一點兒,就是耽擱個四年五年都算是年輕的。還是別問了,讓玥兒自己讀書去吧。」
得了父親這樣一句話,郭菀央如釋重負,當下急忙跑回自己房間。將門關上,又開始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