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3-08-21 20:38:22 作者: 白裙
  回到東跨院,郭銘卻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桌子邊一邊喝水,一邊盤玩著一塊玉璧。聽見這邊聲音,當下抬起頭來。丁氏笑著迎上去,說道:「二爺終於回來了。」

  郭菀央無奈的在肚子裡嘆了一口氣,這沒辦法,又要跪了。

  郭玥搶先一步跪下,郭菀央無奈跟著跪下。郭玥對這個父親有很深的感情,郭菀央卻是啥感覺也沒有。原因也簡單,自從穿越以來,郭菀央還沒有見過這個便宜父親,今天算是第一次。

  而且,郭菀央清楚,這個便宜父親是一個沒擔當的。對於沒擔當的男人,郭菀央沒有啥好感。想不通水芸香這般念念不忘這個男子是做什麼。

  與其討好這個便宜父親,不如下點功夫討好自己的便宜母親。

  只一眼,就看清了這個便宜父親的形貌。相貌還不錯,國字臉,柳葉眉,就是一個比柔弱的郭玥更有男子漢氣息。美中不足的是眼泡有些浮腫,卻不知這些日子忙著什麼。穿著一件豆青紋樣緞面鑲領緗色底子梅蘭竹菊銀色紋樣緞面圓領袍,倒也不算如何奢華。與郭菀央設想之中紈絝相貌還是有些區別的。

  郭玥嘴唇哆嗦,片刻之後才說道:「孩兒拜見父親大人!」郭菀央動了動嘴唇,也終於發出聲音:「拜見父親。」後面卻是傳來水芸香有些顫抖的聲音:「拜見……夫君。」

  郭銘伸手要將郭玥拉起,但是邊上夫人丁氏正盯著呢,又將手縮回來,又端坐了下去,說道:「都免禮吧……回來就好,去拜見過祖父了?」

  三人都起來,郭玥回答道:「剛剛從祖父那邊過來。」

  郭銘又問道:「這一路……很辛苦罷?」

  郭玥想了想,說道:「回父親,容媽媽安排很周到,馬車也很寬大,不甚顛簸,船隻也很平穩,每日的行程安排也很妥帖,也不甚辛苦。就是記掛著祖父與父母親。」

  郭菀央的嘴角不由浮起一個微笑,這個郭玥啊……居然也曉得說假話了。

  郭銘笑了一下,那笑容卻有些勉強,說道:「那……就好。」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卻沒有說出口,只說道:「今天晚上好好休息,等明日讓你們母親帶你們去拜見伯母與叔母。」

  兩人答應了。

  郭銘又說道:「你們倆後天就跟著兩個姐姐一塊去家塾讀書去。方才我已經與家塾的文先生打過招呼了……等回頭,太太給文先生準備一點禮物。另外往家塾那邊去安排兩套桌椅。」

  丁氏含笑道:「老爺放心,為妻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為文先生準備了八刀上好的宣州紙,一方上好的端硯。給文太太準備好了一匹暗花紗、一匹織金紗,另外還準備了八兩上好的阿膠,給文家小姐補一下身子。」

  郭銘計算了一下,說道:「這也差不多了。明日上午要去見公主與駙馬,下午要去見三叔母,今天就早些用飯歇息罷。」想了想,又說道:「方才隱約聽說,三房那邊那個六姨娘的孩子沒了……今天準備一點東西,馬上吩咐丫鬟送過去,向三弟道個惱罷。」

  這一說,丁氏的臉色就變了。片刻才說道:「老爺有所不知。家中也沒有多少好的東西了。只有八兩阿膠,已經備好給文小姐了。要現在送過去,還真來不及。」

  郭銘皺眉道:「那就將阿膠先送過去,等明天早上再派人給文小姐去買一點回來。」

  丁氏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了一聲,說道:「老爺,你可知道那孩子是什麼時候流掉的麼?」

  郭銘不解。丁氏眉毛一揚,抬高聲調,說道:「是我們玥哥兒進門的時候流掉的!就在玥哥兒進門的那個時辰。說個不吉利的話兒……」這才醒起自己話說得急了,當下就將半截話吞回到肚子裡。

  郭銘這才知道事情原來如此。當下站起來,說道:「不論如何,總不能讓人挑了錯去。太太自己去處置罷。」

  丁氏答應了。

  看著丁氏這樣不情願的樣子,郭菀央又不覺在肚子裡嘆息了一聲。

  這個嫡母……到底還是太簡單了啊。這般喜怒形於色,哪裡及得上自己的三叔母,不動聲色打掉了小妾肚子裡的男嬰,又

  ..

  禍害了自己的弟弟。

  要靠著這個嫡母混個好日子,看起來不容易啊。

  丁氏又吩咐郭玥與水芸香:「你們的行禮都送到了,我也安排丫鬟仆婦收拾房子了。你們自己去看一看罷。」

  武定侯府的規矩,少年公子小姐,滿十二歲就搬出去另外居住。不再與父母居住一處。公子搬到外院居住,小姐則搬到內院居住。如今郭蔓青與郭蓮珠已經搬到內院去了,東跨院裡就住了郭銘夫婦。郭銘沒有其他妾室,也就只有一個通房,整個院子寬敞得緊。

  郭菀央與水芸香的房間卻在西廂房。行禮已經搬進來了,茱萸桂華蘭葉三人正在忙碌,吩咐著將行禮分開,送到各處房間。卻見郭蓮珠走了過來,含笑打量著行禮,說道:「妹妹在遼陽生活,雖然得到了父親的看覷,但是到底辛苦了一些……怎麼統共才這麼一個衣服箱子?幸好母親早就有了準備,否則到這邊來還不知怎麼著才好呢……不過母親是照著我的身材給妹妹做衣服的,不會做的太大了一點罷?妹妹長得這麼……面黃肌瘦,不會有其他病症罷?」又笑道:「我已經吩咐丫鬟,將我的舊衣服收拾收拾,送兩套過來。雖然是舊的,卻也還乾淨,估計比妹妹在遼陽時候的衣服也還齊整一些。」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姐姐放心。妹妹雖然比姐姐小了兩歲,但是衣服長短都合適的,即便做的稍微大一點,也是無礙的。過上兩三個月,那些衣服也就能穿了。姐姐肯賜予舊衣服,那是妹妹的幸運,不過估量著,姐姐身量不高,恐怕大小合上了身量卻合不上,那也就是白忙活了。」

  郭蓮珠本來是跑來譏笑郭菀央長得營養不良,卻沒想郭菀央卻取笑起自己個子矮小。當下咬著牙,卻說不出話來。一跺腳,轉身就離去了。

  郭菀央笑了一下,轉身,卻見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的少女靜悄悄的站在自己身後。卻正是方才在祖母屋子裡見過的,那個曾當眾向自己二人賣好又被祖母分派給兄弟使用的丫鬟小桃。小桃見郭菀央回頭,急忙躬身行禮。

  想起方才自己張牙舞爪露出真實面目,不覺心中一緊。

  將這些問題丟開,笑著對小桃點了點頭,說道:「小桃姐姐上我屋子裡來,可是有什麼事情麼?」

  小桃又是福了一福,才說道:「回小姐,小姐稱呼奴婢名字就可以了,當不起姐姐這個稱呼。方才老太太想起,你們初回來,雖然有二太太處置著,屋子裡到底缺了東西。正巧要打發奴婢過來,於是就派奴婢順路給七小姐與四公子送一點小擺設過來。」回頭吩咐道:「將元青花的大瓷瓶送過來……小姐,就擺在這兒罷?再將那個金絲楠木框的梳妝鏡搬過來,再將那個黃楊木的花凳兒搬過來……」郭菀央這才注意到,門口站了一摞子丫鬟,各自手上都搬著東西。一群人將東西送進來,登時將房間塞得滿滿當當。幸好芷萱忙進來了,吩咐著桂華與蘭葉二人收拾妥當。

  郭菀央道:「當不起祖母這般厚愛……」

  小桃含笑說道:「老太太吩咐說,公子小姐遠道回來辛苦,今天又去拜見過了,就不用特意回去謝恩了。明天也不需早起請安,等後日再說罷。」

  郭菀央聽聞小桃這樣吩咐,當下心中感動,說道:「祖母如此厚愛,真不知……如何報答。」

  小桃抿嘴說道:「奴婢已經將東西送到,就先告退了。還需去公子地方報到呢。」

  小桃去遠,郭菀央扶著黃楊木的花凳,陷入了沉思。

  這些東西全都不算珍貴,但是勝在數量多。為何不在方才當面賜予,卻是要等自己回來之後才吩咐丫鬟送來?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祖母原先沒有想過要賜予這麼多東西。這是自己一群人離開之後才定下的主意。

  或者,這是傳說之中的表態?

  用這樣的方式向三叔母表態,要她收起自己的齷齪心思?

  又想起當日遇刺的事情來。自己的祖父是知道那檔事情的。就他今天這樣不慌不忙的態度來看,這老爺子對當日的事情真相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他不說,自己這些人

  也不能問。

  不覺輕咬貝齒。朱高煦也是知道真相的,也在故作神秘!

  只報給自己一個名字,自己又不是錦衣衛,哪來能耐根據一個名字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這個朱高煦明明清楚這一點,還報給自己這樣一個名字……明擺著就是想要逗弄自己。

  郭菀央嘆息了一聲。自己畢竟太弱小了。

  ……

  養榮堂。郭英坐直了身子,笑著吩咐:「將門窗都打開了,通通風透透氣。」臉上還是蠟黃的,臉上神色卻是神采飛揚,哪裡還有一絲病態?

  邊上的丫鬟忙答應了。打開了所有的門窗,幾陣涼風吹進來,一屋子葯氣登時散了。馬夫人含笑吩咐丫鬟:「李子,桂圓,你們都出去,在外面守著了。」在床前小杌子上坐下,問道:「老爺也見過那孩子了,妾的決斷如何?」

  郭英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說道:「兩個孩子,果然還不錯。有幾分膽量。」將一條腿伸出來,說道:「躺久了,有些酸麻,你給我揉揉。」

  與尋常的貴族夫妻不大相同,郭英與她的妻子馬氏,那是患難夫妻,當日一起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雖然說男主外女主內各有分工,但是這句話明顯不適用於郭英夫婦之間。

  馬夫人道:「既然這樣,為何就不順著兒媳婦的意思,讓兒媳婦將這個兒子記在她名下,做個嫡子?莫非真的是因為這個孫子……給三房帶來霉運的緣故?」伸手揉起郭英的小腿來。

  郭英笑了起來。片刻才說道:「我如何不知。不過我本來也不想許了丁氏,陳氏這樣設計正好合了我的心意,就順水推船了。」

  馬夫人詫異了。看著丈夫,說道:「當日得知銘兒養外室養子女的事情,侯爺也同意用這樣的法子讓丁氏心甘情願的將孫子引回來的。」

  雖然是曾經在戰場上舐血的女子,但是到了老年,與尋常疼愛孫子的婦女也是無異。當日得知二兒子還有一個私生子,就打算要兒子將這個庶子帶回家來。雖然也能拿出婆婆的威嚴讓媳婦聽從,但是能讓丁氏心甘情願的將孫子接回來,自然是更美。與丈夫商量,丈夫想了想,就給了自己這個主意。

  這個雖然不是什麼好主意,卻是能有效的避免後患。嫡母殺庶子,在大宅門裡向來不是什麼新聞。丁氏又是一個不能容人的性子,這些年,遣走的棒殺的通房丫頭也有好幾個。如今只剩下一個庶女郭蓮珠的生母梁雨兒,女兒都十二歲了,卻還是一個通房丫頭。能留下來,還是因為這個梁雨兒是丁氏陪嫁丫頭的緣故。

  如今讓丁氏將郭玥記在自己名下,又暗示有了郭玥郭銘才有可能繼承爵位,那就斷絕了丁氏的殺子之心。只要丁氏無子,郭玥就不會被嫡母算計。

  但是現在卻聽丈夫說自己改變主意了。馬夫人不覺心中有些不滿,說道:「侯爺膝下,即便加上玥哥兒,還只有四個孫子……」

  郭英看著妻子,淡淡說道:「這倆孩子,路上與燕王世子有接觸。」

  馬夫人身子僵[yìng]了一下,片刻之後才說道:「路上遇襲,燕王二公子相助,這是無奈之事,也不是兩個孩子逾矩,此後運河上接觸,那也只是為了解決問題,不至於為此責怪兩個孩子罷……」

  嘴上這樣說話,馬夫人心中卻是明白了。

  當日戰場之上,郭英也殺伐決斷所向披靡。只是人在高位上之後,所擔的責任重大了,考慮問題就不能隨心所慾了。

  如今皇上龍體欠安,已經下詔立嫡長孫為皇太孫。然而奪嫡風雲,卻未曾完全散去。如今只要有眼光的人都知道,身在各地的燕王秦王晉王都不會太安穩。

  其中最危險的,又是燕王。燕王戰功累累,又得皇帝寵愛,手上兵馬又不少。

  為了避開這場皇朝內訌,也是對這些年皇帝的鐵血手腕有些害怕,早在數月之前,郭英就稱病躲在家裡了。順路用這個藉口,將遠在遼陽的二兒子也叫回來。

  二兒子在遼王手下做事,遼陽與燕地相距不遠,萬一遼王被燕王收服,事情就不可料。

  其實郭英也知道,皇帝陛下錦衣衛

  遍及天下,定然知道自己裝病的真相。不過皇帝陛下也知道,自己這裝病乃是表態。

  這倆孩子與燕王世子有接觸。因為這一點,郭英就絕對不能給郭玥這個嫡子名分了。

  馬夫人想明白了這一點,也就默默不語了。

  郭英笑了一下,說道:「好了,也不用這樣煩惱。你不是送了一堆東西過去,打了陳氏的臉麼?」

  馬夫人輕笑了一下,說道:「最近三媳婦太囂張了。總要稍微提醒一下才好。」

  被打了臉的陳氏很生氣,非常生氣。

  將一個青花纏枝的茶盅捏在手中,手微微顫抖著,茶水就顫抖著溢出來。

  只是陳氏的臉上依然平靜,保養極好的臉上不見任何猙獰。

  將手中的茶盅重重的放下,才從牙縫裡慢慢的擠出幾個字:「老太太送了多少東西過去?」

  邊上站著的嬤嬤稟告道:「送了十五件東西,十件給四公子,還有五件是給七小姐的。叫身邊的小桃,順路押送過去的。幸好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

  陳氏冷笑了一聲,說道:「不值錢的小玩意?老太太是故意用這些不值錢的小玩意打我的臉呢!應媽媽,我實在想不通,我丈夫的官位比那個不成器的典寶郎不知要高上多少,我出身比丁氏高貴,我又生下了郭家的第一個嫡長孫,這些年,丁氏跟著丈夫去遼陽享福,我留在他們身邊,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勞碌……為何還要想著法子要將那個野種從遼陽接回來?難不成還想要要爵位傳給那個野種不成?今天居然用這樣的法子來羞辱我!當日琳兒出生,她也不過就是送來一把長命鎖而已……那個野種一進門,就蓋了我家的鈺兒過去!」說得委屈起來了,竟然按捺不住,呼哧呼哧有些氣喘了。

  見夫人如此失態,應媽媽急忙上前,輕輕俯拍著陳氏的脊背,低聲勸慰道:「三太太,看開些。」

  應媽媽這樣俯拍著自己的脊背,陳氏卻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應媽媽,聲音哽咽道:「應媽媽,你幫幫我……我不甘心!」

  陳氏這般失態的舉動,卻是將應媽媽嚇了一大跳,噗通跪下,說道:「太太,請慎言!」

  陳氏伸手將應媽媽拉起來,哽咽道:「應媽媽,我是你奶大的,您又跟著我一起來到郭家……母親不在了,您就是我的親人……您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應媽媽張眼看著四周。還好,之前將下人全都屏退了。掏出手絹,給陳氏撫去淚珠,才低聲說道:「三太太,您可知道,您現在也不一定處於劣勢?」

  陳氏咬牙,說道:「那……小雜種都進京來了!而且又給了這麼多東西……這不是告訴我,爵位是二房小雜種的,我們三房沒指望了?」

  應媽媽低聲說道:「太太錯了。四少爺進京,那根本不能說明問題。就是尋常人家男子,在外風流生子,家中長輩知道了,也都會想辦法將人接回。這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二爺也是當官的,外室有子不歸,說起來也是一項不小的罪名。所以,四公子被接回,根本不能說明什麼。」

  陳氏聽應媽媽說得有理,當下定定的看著應媽媽,說道:「可是……老太太先是將管家之權送給二房,又在今天送了這麼多東西,還賞了一個一等丫鬟……」

  應媽媽含笑說道:「東西卻不論。太太您想想,仔細計算起來,這個庶子,這些年來也算是受了委屈是不是?既然進家門了,總要安撫一下,免得對家族心生怨懟是不是?也免得外面的人說三道四是不是?所以第一天,賞賜自然是豐厚了一點……太太您想,這些年來,長公子也收了不少賞賜,計算起來,那庶子又怎麼能相比呢?」

  陳氏抬起眼睛,看著應媽媽,說道;「可是,二房的庶子進門了,三房的庶子流產了……老太太不先派人來慰問我三房,竟然先派人賞賜二房……而且,這個賞賜是後來才送去的……」

  應媽媽端正了臉色,說道:「太太。您是我抱大的,我向來也不敢在您面前倚老賣老。今天……奴婢想要放開膽子在您面前說兩句話,不知成不成?」

  陳氏說道:「

  媽媽這話……怎麼這樣說來。我已經六神無主,正要您教導呢。」

  應媽媽說道:「那奴婢就賣一聲老——想先問太太一句,這個讓六姨娘流產的主意,卻是誰為太太定下的?」

  陳氏遲疑了一陣,才說道:「這是我自己的主意。如何,不行麼?」

  應媽媽嘆息了一聲,說道:「這等厄運、煞氣衝撞之類的言辭,相信則有,不信則無。老太太與老侯爺,都是戰場之上拼殺過的人物,向來不信這等說法。而您這樣的做法,實在太過湊巧,極容易讓人起疑……您這樣的舉動,是莽撞了。」

  應媽媽說話是很委婉,然而話中之意,就是cilolo的批評了。陳氏心中不服,但是仔細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當下不說話。

  應媽媽低聲說道:「太太……聽說您還曾派侄少爺去了一趟遼陽?」應媽媽抬起眼睛,看著陳氏,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陳氏身子一個激靈,說道:「媽媽……您不能亂說,我好端端的派人去遼陽做什麼……」

  陳氏那緊張的形貌讓應媽媽心中有數。片刻之後才說道:「太太的心思,做奴婢的也知道一二。可是太太您卻不知道,您做事不隱秘。連老婢這樣的都能得到一點風聲,老侯爺身在病中也就罷了……老太太是耳聰目明的,她能不知道?」

  陳氏真慌了神。片刻之後才鎮定下來,說道:「侄少爺是去了一趟遼陽,不過與那庶子進京的事情,卻是一點聯繫也沒有。」

  應媽媽嘆息了一聲,說道:「可是大家都懷疑了……何況這件事,誰也不會找人向您求證。」

  應媽媽的意思很明白。正因為沒人來找陳氏求證,所以陳氏不能自辯。既然沒有機會自辯,所以所有懷疑這件事的人就會將這件事記在陳氏的帳上。

  陳氏說不出話。片刻之後才說道:「可是那小雜種平安無事的回京了,這事也就完結了……」

  應媽媽眼睛盯著陳氏,片刻之後才慢慢說道:「可是……太太也許不知道,就在片刻之前,奴婢接到了消息,說那幾個去接四公子回京的護衛首腦郭安,是吊著膀子瘸著腿被馬車送回家來的。一進家門,就被接到了老侯爺的居所!」

  陳氏整個都跳起來,說道:「這……難道……我吩咐過侄少爺,只要將他們留在遼陽就可以了,絕對不要……」

  應媽媽緩緩說道:「可是就郭安身上的傷勢來看,他們經歷過一次刺殺,而且……情況極其慘烈。侄少爺去了遼陽,很多人知道,您沒有吩咐過侄少爺刺殺四少爺,卻只有您自己知道。」

  陳氏臉色慘白,片刻之後才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怎麼辦?怎麼辦?要麼我趕緊去將侄少爺去找來,一起去侯爺跟前將事情說明白……」

  應媽媽嘆息了一聲,說道:「怎麼說明白?誰也不曾說起四公子遇刺的事情,您巴巴的跑到老侯爺跟前,算是啥?」

  陳氏真正手足無措了,抱著應媽媽,哭道:「媽媽幫我!」

  應媽媽輕聲說道:「太太卻不要太緊張。您出身高貴,母家還有勢力,老太太對您即便有些什麼不滿,也不至於馬上就真的跟您撕破臉。何況這些事情都是沒有根據的,老太太也不能拿著這些事情做文章……頂多不過失寵而已,您已經處於不敗之地了。」

  陳氏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rǔ]母。

  應媽媽繼續說道:「既然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能討老太太歡心自然是好的,不能討老太太歡心,其實也沒有什麼。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要將二房那邊的氣焰打壓下去了。」

  陳氏慢慢鎮定下來,說道:「那麼……如何才能將二房的氣焰壓下去?」

  應媽媽含笑說道:「二房那邊,二太太不是管著家麼?既然是管家,手上銀錢支出定然巨大。眼下秋收在即,先暗中吩咐兩個莊戶,不要按時交納田租,再找出一些理由來,讓宅子裡支出變大。您也管了這麼多年的帳目,難道這一點小動作還做不來麼?」

  一言提醒夢中人,陳氏撫掌說道:「好,這樣不消兩個月,定然要她將

  壓箱底的嫁妝錢都拿出來補貼家用。馬上就入冬了,先吩咐兩個人去鬧冬衣……」

  應媽媽含笑說道:「太太是最有主意的。另外,要斷絕二房的後患,還有一個計策,叫做釜底抽薪……」聲音就慢慢低下去了。

  陳氏臉上的喜色慢慢的滿溢上來。

  正說著話,卻聽見外邊小丫鬟稟告:「三太太,二太太派人送了東西來,說是因為六姨娘的事情,給您道個惱來著。」

  陳氏抬起頭,嘴角勾起了嘲諷的笑容,說道:「送來了什麼好東西?」人卻是站起來。

  ……

  次日郭菀央絕早就起來了。碧草給小姐梳頭,桂華端來了洗臉水,蘭葉就將床鋪給整理妥當了。與郭玥一道,先站在主屋外面候著父母,等著母親起床,收拾妥帖,正要前去祖父母屋子請安。卻見丁氏一拍額頭,竟然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郭菀央不明白。丁氏皺眉說道:「這可怎生是好?昨天不曾先去拜見公主駙馬。現在去請安,可難免要遇上三叔母……」竟然煩惱起來了。

  郭菀央這才明白。長幼有序,自己二人,應該先拜見公主駙馬,然後再拜見三叔母。只是如果在請安的時候遇上三叔母了,那能當做陌路麼?

  如果那時大禮參見三叔母,只怕公主有意見呢。即便公主沒意見,傳出去,別人也要笑話。

  略想了想,其實用現代的方法,也好解決。解決方案,就是錯時請安。只是時間晚了,又怕錯了郭家的規矩,不敢提議。

  正在思忖著,卻見門外又來了一個丫鬟,正是祖母身邊的丫鬟李子。行了一個禮,笑著告訴說道:「今天早上一起來,老太太就想起來,玥哥兒和央姐兒,昨天才趕路回來,只怕是累壞了,今天就不必來請安了,於是急急忙忙讓奴婢前來告訴。只是沒想到,奴婢手腳慢了一點,還是來遲了。」

  雖然一群人都已經起來了,不過聽李子這樣一說,一群人都不能不表示。丁氏當下笑道:「老太太體恤孫兒,那是孫兒的幸運,然而做晚輩的,又怎能恃寵而驕呢。」

  郭菀央在邊上聽著,不免在心中感慨馬夫人會做人。只是這樣簡單一句話,就幫丁氏解決了一個大疑難。如此,丁氏還不感激?

  李子抿嘴,說道:「二太太說的是。不過老太太既然吩咐了,如果再行前去,豈不是又要老太太心疼了……如果二太太一定要去請安,也先用了早飯再去,好歹讓老太太心安一點。」

  丁氏笑道:「李子姑娘想得周到。」

  李子當下說道:「不敢當二太太誇讚呢。奴婢這就去回了老太太。」轉身就要走。

  丁氏急忙叫住,說道:「李子姑娘,早上起來可曾找東西墊過肚子不成?」吩咐丫鬟:「將蓮蓉糕拿來,讓李子姑娘走在路上墊墊肚子。」

  李子含笑謝了,轉身離去。

  這邊小廚房早已將早點備好。郭家人口不少,平日各個院子都是分開用飯的,老太太也素來寬宏,不用媳婦在自己跟前立規矩,倒也輕省了很多事情。每個月,只消將飯食的月例錢發到各個院子裡去,就讓各個院子自己準備。各個院子也都有自己的小廚房,有自己的廚子。丁氏這個院子,管廚房的李媽媽,那是郭銘的[rǔ]母,最是勤勉能幹的。

  一早起來,就看見李媽媽已經吩咐丫鬟擺了一桌子。麵食有金絲卷、水晶包、鍋貼、玉米面蒸餃;糕餅類有五色小圓松糕、千層油糕、蓮蓉糕、桂花粟餅;粥類是小米粥,此外再加上各類開胃小菜,滿滿的擺了一桌子。相較起來,竟然是比昨天晚上的飯菜還要豐盛一些。

  見子女形貌,丁氏滿意的一笑,說道:「我們郭家的規矩,早餐才是一日當中最要緊的一餐,吃好了才有精神和力氣。至於晚飯,那就簡單了,免得積食。」

  郭菀央這才明白,原來不曾想古代人比現代人更懂得養生之道。等得父母坐下,郭玥與郭菀央這才坐下了。水芸香就站在邊上,服侍丁氏。因為老太太照顧郭玥的一句話,丁氏心情極好,飯桌之上,笑眯眯的不停給郭玥夾吃的,將郭玥跟前的小碟子堆

  成了一座小山。

  因為有意要錯開時間,丁氏一頓早餐吃得奇慢無比。

  吃完了飯,先去祖母屋子請了安。簡簡單單說了兩句話,馬夫人就打發她們出來。丁氏帶著一子一女,出了角門,乘上馬車,往公主府中去了。

  郭銘長兄郭鎮尚永嘉公主,有皇帝賜予的府邸,距離郭家倒也不甚遠,不過是隔了兩條街而已。馬車一瞬到達了。下了馬車,早就等候的奴婢上前帶路,一行人進了角門,繞穿堂,過內儀門,走了好長的一段路,才見前面一排七間的大房子。卻見一個丫鬟急急忙忙趕上前,輕聲說道:「郭二太太,請暫且等一會罷。公主還剛起來,還在更衣呢。」

  丁氏笑著謝過了,又悄悄塞給那個丫鬟一個鼓囊囊的荷包。那丫鬟捏了一捏,知道是金子,忙悄悄收起,笑道:「二太太請跟我來,先去喝杯茶罷。」將人帶進邊上的耳房,讓三人坐下了,又悄悄說了一句:「公主聽說你們來了,好生歡喜呢,先恭喜二太太了……」

  這句話叫人放心。如意轉身,說道:「奴婢去拎一壺水來,二太太慢坐。」

  丁氏看著郭玥姐弟,正容說道:「公主殿下是極平易的性子,平日與你們母親也算說得來,你們等下也不用太過緊張,只需將禮數做足了就可以了。」

  這是在炫耀自己與公主的關係呢。郭菀央兩人點頭受教了。

  如意不久就拎著一壺水回來,笑著稟告:「公主已經起了,正在用早飯呢。且耐心等一會兒罷。二太太,四公子,七小姐,我來給你們斟茶……只是最近府里沒有上好的茶葉,只能拿點雨前來充充數,二太太四公子就將就喝一點罷……」移步上前倒水,也不知怎麼的,手一顫,水倒得急了,茶壺的水竟然從茶盅里翻了出來,流到桌子上。如意的袖子一帶,卻是將桌子上的幾顆水珠揚了起來,正濺在郭玥衣服的前襟上。前襟上登時就落了幾個斑斑點點,極是顯眼。

  如意忙不迭的道歉,又說道:「四公子見諒……幸好這是白水,不是茶水,想必不會留下污漬。奴婢這就將公子的衣服拿了去,馬上烘乾……公主用早飯還要一會,想必來得及……」

  現在卻是無法了。現在天氣已經入秋,今天氣溫又是偏低,這幾顆水漬,一時半會卻是不能自然風乾了。聽聞如意如此說起,也只能任由如意如此解決了。當下就將衣服脫下來,交給如意。好在這個時代不管男子女子都非常保守,又因為要拜見長輩,身上衣服特別莊重,郭玥身上穿的衣服里外就有三件,褪下一件,倒也不至於太過寒冷。

  如意匆匆出去,不過一刻鐘果然就回來了。衣服果然烘乾了,上面果然沒用水跡。郭玥穿上。丁氏急忙再次問道:「如意姑娘,不知公主……」

  如意尷尬的一笑,說道:「奴婢方才只顧著去烘衣服了,卻不曾去公主房外。奴婢這就去看看。」

  如意離去,郭菀央審視了一遍郭玥的衣裳,說道:「弟弟,先摸摸口袋,有沒有少什麼東西,有沒有多什麼東西?」

  郭玥不解,笑道:「口袋裡本來也沒有什麼東西,就是一塊手絹而已……」伸手將手絹掏出來,卻不由一怔。

  自己的手絹本來是[rǔ]白色的,現在怎麼變成純白色的了?上面繡的花……似乎也不對?

  還沒等郭玥回過神來,郭菀央就伸手接過郭玥手中的手絹,笑道:「你怎麼錯拿了丫鬟們的手絹了。拿出來卻是要被人笑話呢。」將手絹塞進自己口袋裡,又拿出自己的一方手絹,含笑道:「我手絹上繡的是蘭花,倒也不是十分的女氣。你且將就著用用罷。」

  郭玥明白過來,說道:「姐姐想得周到。」

  丁氏不解,只是見姐弟倆交換手絹,當下含笑說道:「慌裡慌張做什麼,被人笑話了。」

  不過片刻,如意就回來了,不等丁氏開口,就歡喜說道:「公主已經起了,吩咐你們去覲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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