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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7:32:14 作者: 緩歸矣
    他去見過蔣嶸,雖然沒有歇斯底里的咆哮但是滿臉功敗垂成的頹然,也來看過重傷的蔣紹,那時的蔣紹還清醒著,無悲無喜,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卻沒有這樣的寧靜平和。

    都說人臨死之前會看到自己最想見的,也許是真的吧,所以他含笑而終。這樣挺好!

    蔣峼這麼安慰自己,眼淚不知不覺漫下來,他抹了一把淚,對頹然坐在太師椅上,彷佛被抽乾了精力的靖郡王道:「二叔節哀。」偏頭看著靖郡王妃,卻是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喉嚨被堵住了似的難受,對於喪子的母親來說,任何話語都太輕飄飄了。

    蔣峼不自然的撇開視線,走到蔣縱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保重,如今二叔二嬸只能靠你了。」

    蔣縱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他甚至想起了之前幾年蔣紹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二哥早就預料到這一天了,所以他一直磨練自己。就在昨天二哥跟前的大丫鬟把二哥大半的私產交到他手上,讓他和姐姐弟弟平分。

    「我知道!蔣縱挺了挺原本就繃直的背,大哥走了,他就是這個家的長子,父母老了,姐姐還在守寡,胞弟年幼,他不能垮,絕不能垮!

    蔣峼在郡王府稍微留了一下,見沒什麼需要自己幫忙的,叮囑蔣縱有事派人通知他,便離開了。布置靈堂到祭拜還需要一段時間。而他手上也有不少事,忙的腳不沾地,這幾年他到底是略微長進了一些,能給蔣崢打打下手。

    不想一隻腳剛跨進王府,就見邱淑清跟前的婆子心急火燎的跑過來,一臉的如喪考妣。

    蔣峼眉心一跳,頓生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那婆子都不等喘勻氣,顫著聲兒道:「四爺,夫人咳血了。」

    蔣峼臉色微變,心情有些微妙,這邊紹堂哥剛走,她就咳血了,要說沒關係,打死了蔣峼他都不相信,打不死,他就更不信了。自己的妻子對堂哥情根深種,雖然他早就知道了,但是咋一聽見還是覺得不得勁。

    蔣峼呵斥:「蝎蝎螫螫,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想鬧大人盡皆知不成。」

    報信的婆子嚇得哆嗦了下,噤若寒蟬的低下頭賠罪:「四爺恕罪,四爺恕罪。」。

    蔣峼皺了皺眉,心煩意亂的問:「通知府醫了嗎?」

    「通知了。」

    聞言,蔣峼便不再多言,前去探視。不管怎麼樣,總要去看一看的。

    未見到邱淑清前,蔣峼心裡厭煩,覺得她盡給他添亂,但是在見到她本人之後,那點煩躁頓時不翼而飛。

    蔣峼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女人,不像桃李年華的妙齡女子,更像是三十歲的婦人。

    他知道邱淑清身體不好,自從那一年除夕小產之後,她一直沒調養好。後來他去青州上任,而邱淑清留在王府,既是調養也是禁足。不過似乎效果不佳,她放不開,於是自怨自艾,生生的把自己身體作的越來越差,哪怕後來誰也不提禁足這回事,可她也沒力氣出院子了。

    而蔣峼也把這位妻子拋在了腦後,他可以容忍妻子心有所屬,但是不能容忍妻子行動上對另一個男人念念不忘。

    說起來他也有小半年沒見過她,可那會兒還不至於憔悴至此。這會兒,她整個人都瘦脫了相,臉頰凹陷,顴骨突出。若不是睫毛還在輕輕顫動,蔣峼都要以為她已經沒氣了。

    蔣峼心裡怪不是滋味的,他想可能是因為一日夫妻百日恩吧。

    「通知邱家了嗎?」蔣峼突然問。

    屋子裡靜了靜,才有人壯著膽子道:「尚未。」

    蔣峼大怒,喝令:「還不趕緊去通知。」不由心酸,目下府里大亂,這些人便不敢多事。可邱淑清這模樣,蔣峼深怕她有個好歹,就像隔壁紹堂哥似的說去就去了,到時候身邊沒個親人陪著,太淒涼了。

    這樣的動靜,終於讓邱淑清睜開了眼,一眼就發現了蔣峼,對上她的視線後,蔣峼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分外尷尬,幸好府醫到了。

    眼見著府醫眉頭越皺越緊,蔣峼一顆心逐漸下沉。

    收回手後,府醫道:「四夫人這是舊疾,好生休養便是,我下去再換一藥方試試。」

    收到府醫眼神示意,蔣峼嘀咕了一句:「看了這麼久都沒起色,我去問問他到底會不會看病。」說著話,就跟著府醫到了外間。

    一到外面,蔣峼正色:「你實話實說吧!」

    府醫嘆了一口氣,不忍道:「四夫人已是油盡燈枯之象,本來可以熬個一年半載,可這一口血吐出來,左右就是這一個月的事了。」大好年華的女子卻要香消雲隕,不由想起了隔壁剛剛走的蔣紹,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時也命也!

    蔣峼閉了閉眼,沉聲道:「不要讓夫人知道,讓她最後這段日子好過一些,要什麼藥只管去庫房拿。」

    府醫應諾,推下去寫藥方。

    蔣峼在原地站了會兒,即使不喜邱淑清,可她就要死了,至多一個月的命,饒是蔣峼也有些難以置信,他整了整神色才踏入屋。

    「府醫說你這身子需要慢慢調養,最重要的放寬心。」蔣峼放柔了聲音,他們夫妻之間多久沒有這樣和顏悅色了。

    便是邱淑清都怔了下,旋即笑起來,這笑放在她瘦骨嶙峋的臉上,實在說不上漂亮,其實她以前委實是個美人,信都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我自己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我要死了。」邱淑清虛弱道:「我知道,這樣也好,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蔣峼張了張嘴,詭異的覺得那口血掏空了她所剩無幾的生機,順便也帶走了她盲目而又不理智的愛慕。

    邱淑清喘了一口氣,繼續道:「我這一輩子,出身世家,長輩寵愛,兄弟謙讓,可以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一一件不如意的事就是……」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兩人心知肚明。

    邱淑清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越是求而不得,越是著了魔似的苦求,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我怎樣都是我自找的,只是對不住你了,占了四夫人的位置,卻教你被人看了笑話!」

    不想她會說這話,蔣峼愣了下才道:「誰敢笑話我!說來你嫁給我,的確是我占了便宜。」自己雖然是王府嫡子,但是就他那風流浪蕩的名聲和文不成武不就的本事,一般情況下還真娶不到邱淑清。當年的邱淑清出自名門,叔伯兄弟都手握重權,本人才貌在信都貴女圈內都是翹楚。

    邱淑清彎了彎嘴角,彷佛是被他逗笑了:「這輩子,我一對不起你,無端端把你捲入其中,卻沒做好一個妻子。二對不起生我養我的娘家。家裡的意思我清楚,他們想把我妹妹嫁進來。」她命不久矣,而她胞妹比她小六歲,年紀正好。有眼睛的都知道這天下早晚要姓蔣,而她雖然嫁進來了,但是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她一走,兩家關係就斷了。

    然而因為她的緣故,邱家女兒想嫁給蔣家其他人也斷無可能,所以接她的位置,是最好的辦法。

    她說的雲淡風輕,蔣峼卻尷尬的要命:「你別胡思亂想,你好好養身子。」

    邱淑清逕自道,似乎是怕不說就沒機會了:「我那妹妹和我不同,從小就端莊賢惠,她會是四爺的賢內助,還是個美人兒,我走後,四爺娶了她做續弦,可好?」

    蔣峼懵了下,無言以對,說實話娶誰做續弦他都沒意見,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話從邱淑清嘴裡說出來,他只覺得說不出的古怪。

    「你我夫妻一場,這是我臨死之前唯一的要求了,四爺就當可憐可憐我吧!」邱淑清哀哀的看著蔣峼。

    蔣峼受不住她那目光,點了點頭。

    邱淑清面露欣慰之色,邱家養她一場,她卻從沒為家裡做過什麼,還盡給家裡添麻煩,臨終總算替家裡辦成了一件事,如此她也能少一分愧疚了。

    蔣峼見她眼皮不住往下掉,知道說這些話已經讓她筋疲力盡,遂道:「我先走了,你娘家人待會兒就到,你要是願意,讓她們留在府里陪你幾天。」

    「多謝四爺。」

    蔣峼笑了笑,抬腿離開。

    然而邱家人終究沒能多陪邱淑清幾天,當天晚上,邱淑清就去了,神情安詳寧靜。

    說邱淑清還有月余性命的府醫在大冬天出了一身冷汗,不斷擦著額上汗珠,對著蔣峼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不過蔣峼並沒有遷怒他,心愿已了,塵緣已斷,想死,於是死了,多簡單的事!

    邱淑清這一輩子和蔣紹連有緣無分這四個字都說不上,好歹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知道她臨走那一刻是否因此喜歡,所以含笑而去。

    望著她微微上揚的嘴角,沒來由的,蔣峼想起了蔣紹,他的遺容也是如此安詳平靜。

    現在他是真的有點相信人死前會看到自己最想見到的情形了。

    兩個王府接二連三的傳出喪事,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因為還不等大夥反應過來。禪讓大典如期舉行。做了五年傀儡皇帝的後晉末帝和冀王三請三辭之後,冀王托著病體正式登基。

    那一日的盛況天璇並沒有參加,她還在『坐月子』!不過就是在山上她也能察覺到周圍人身上那種難以言表的興奮之情。

    冀王稱帝,冀王妃為皇后,冀太妃為太后,蔣崢為太子,而天璇也隨之升為太子妃。

    聖旨送來時,一旁的劉氏都忍不住喜形於色,冀王對天璇有諸多不滿,雖然蔣崢情深不改,然而劉氏依舊擔心,唯恐冀王會做些什麼。如今一顆心可算是能落回肚子裡了。

    來傳旨的太監是蔣崢的人,遂過程很順利,天璇在屋子裡應了景便成,接過聖旨後,便示意白露厚賞來人。

    「太子妃是什麼啊?」元寶睜大了眼睛,滿眼的好奇。

    劉氏摟過他,含笑道:「太子妃就是太子的妻子,你爹是太子,你娘就是太子妃啊!」

    元寶撓了撓腦袋,短短几日內長輩身份的改變令他無所適從,天璇怕他問出一些犯忌諱的事,故道:「你去看看妹妹醒了沒?」

    一聽妹妹,妹控元寶頓時顧不上疑惑了,撒腿就躥向耳房。白露連忙跟上。

    「寶哥兒倒是個好哥哥!」劉氏道。

    天璇彎了彎嘴角。小時候沈天樞就是這麼稀罕她的,小小一個人硬要抱她,抱住後又動都不敢動,還有蔣紹……

    劉氏見她笑意不到眼底,暗嘆了一回,自從下山一趟回來,她便鬱鬱寡歡。親人離去的陰影並不那麼容易消散。這個理,劉氏也知道,不過蔣紹不是一般的親人,劉氏有些擔心蔣崢介意。今時不同往日了,須得更小心些。瞧此刻白露幾個不在,遂道:「逝者已逝,生者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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