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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7:06:18 作者: 夏夜秋浦
    那女修就這樣背著寧歡的身體,從天亮走到天黑,從溫熱走到寒冷,然後在四周的燈火中迷失了方向,跪在了在寂靜的石板路上,再也無法直起身子……

    宿枝看到這裡,久久沒有說話。

    他可能是沒想到他救了這麼多人,卻沒有人願意在她們遇難時,幫她們一把……

    寧歡死的時候,宿枝一直在想,如果有人能來救救她,如果有誰能救救她就好了……

    可沒有。

    宿枝的天徹底黑了。人間世的聲音在這一刻都遠去了。

    他躺在水牢之中,四周飄散著業懷藏在嘴裡的糖盒子和酒杯,以及那封信。

    那些東西都落在了水中,與他的處境差不了多少。

    此時,糖快化了,信也濕了,酒杯也沉到了地下……而他就倒在愛人的白骨中,窺不見陽光,聞不到周圍的血腥塵沙,帶著聚不起來的糖,沉入了地底。

    而在數個深不見光的日子裡,他一直沒有閉上眼睛,他緊盯著上方那個巨大的頭。

    那是業懷的頭。

    可那雙他極為喜愛的淺色眼眸卻不會睜開了……

    他懷裡藏著業懷的元神,卻不敢放出業懷說說話。

    他喜歡業懷,喜歡到心都疼了,所以他不能把業懷留在這裡,他要業懷好好的活著……

    而他的願望很難嗎?

    他又做錯了什麼?

    其實,當業懷的頭掉下來的那一刻,強烈的恨意包圍了他,模糊了他心中的善惡界線。那一刻,他過往的努力,過去的堅持,都碎在了九月之中。被頭頂的太陽曬乾了,只留下了修補不了的裂痕。

    他好恨。所以,出去吧……

    世人既然這麼害怕飼夢,那他一定要成為他們心裡的另一個飼夢……

    而他發誓,他會比如今的飼夢,做的更好……

    這一刻,水底水泡上升,像是在宣告著什麼。

    斗轉星移,白駒過隙,宿枝積攢了不少的力量,終於撬開了被他和業懷封死的陣。

    在數個看不到天日、只能對著業懷屍骨的日夜裡,時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他的心裡唯一剩下的只有清晰的恨意。

    在這段日子裡,他就和飼夢互相拉扯,雙方都有意吞噬掉對方的神志,而這個身體是他的,飼夢在面對他的時候註定不占優勢,所以縱然進展不快,最後的結局也是他吞噬掉了飼夢,壓制了飼夢。

    但這種吞噬與尋常的吞噬不同,他沒能徹底讓對方消失,而是把對方的力量轉為自己的。把飼夢練成了自己的法器,受自己驅使。

    借著掌握了飼夢力量的機會,他花空心思,找到了把業懷元神送出水牢的機會。

    畢竟這裡又黑又冷,業懷不適合留在這裡……

    而在他決定送走業懷之前,他捧著那團金光,依依不捨地吻了上去。

    他其實也曾猶豫過,是否要把對方留在這裡陪著他。他不想失去業懷,如果業懷也走了,他在這裡堅持下去的希望好像就要覆滅了,周圍的水也會更冷了……可即便這樣的念頭動了幾次,他握著元神的手也沒有鬆開,搶走的魚鱗也沒有還回去。

    而後,他的心裡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別見了。」

    「也別再遇見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他。

    業懷不會死,也不會弄得這麼狼狽。

    如果沒有他,業懷還會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水君,縱然脾氣不好,旁人也不敢輕易對他出手。

    而在過去,他說過許多話,其中有一句話不曾作假,他確實很不喜歡別人傷業懷,所以……放業懷走吧……去一個遠離他的地方。

    一個安全又溫暖的地方。

    即便業懷日後的生活沒有他,只要業懷能好好的活著,總比在他身邊強上許多。

    只是這麼一想,他又覺得捨不得。

    如果……他和業懷都能生在太平盛世就好了。

    那時沒有那麼多的困難,他也許會瀟灑的遊歷山河,業懷也許會是一個仗著父母寵愛,肆意妄為的驕縱公子哥;也許某天他們會在街上擦肩而過;也許只有一面之緣;也許在擦肩而過那時,他和業懷會停下腳步。

    他會因為看不上業懷的做派,偏要板一板對方的性子。業懷也是如此。

    到時他們又會聚在一起打鬧,沒準打著打著,就能在一起了。

    那個時候,他的父母妹妹還在,業懷的雙親也還在,兩邊都是護短的人,沒準會因為他們吵起來。

    沒準在走過某條街道時,他能夠與……遠山的師兄弟擦肩而過,沒準能夠與師父打個照面,沒準能夠看到季庭生,沒準還能和林青對罵,亦或者是背著業懷去找奎,三個人繼續結伴同遊。

    最開始,會是他和奎欺負壞脾氣的業懷。到後來,他會和業懷在一起,那時就是他們在一起欺負奎了……而奎笨,肯定說不過他們,一定會被氣得要哭,但又怕被他們丟下,只得作罷,最後傻氣地拿著兩串糖葫蘆,在他們身後追著他們……

    彼時陽光正好,他們可以不畏懼寒冷的小路,慢慢往前走……

    而那樣的畫面,想想都覺得很好。

    可惜「好」他擁有不到。

    而現實沒有想像的那般好,他也沒有遊歷人間的心思了。他要記得寧歡和業懷的死,也不能忘記他們的死,自己的苦楚,所以,總該有人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他不希望拖著業懷,他也不能拖著業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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