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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7:06:18 作者: 夏夜秋浦
    是啊……那次若清誇了他,而在這之前,若清從沒有誇過他,若清只是謝他。

    若清謝他幫他,謝他照顧傅燕沉,謝他人好。

    可他這個人真的很好嗎?

    ——不見得吧。

    澶容合上眼。

    其實若清不知道,他自幼感情便有所缺失,在他眼中,事物人畜只分成兩種,一種是有用的,一種是沒用的。就像是面對若清時,他的實力、他的才學、他的品性在得不到若清賞識的那一刻,就是無用的。能得到若清誇讚的臉,就是有用的。

    所以,他用有用的東西對準想要的人。

    所以,他開始看重打扮。

    而他想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現給若清,要不過是若清高看自己一眼。

    可他總是得不到。

    他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卻不如傅燕沉的一句話,一個笑……明明他比傅燕沉俊俏,明明他比傅燕沉強悍,明明他比傅燕沉更有權勢,可面對那個可以用一無所有來概括的傅燕沉時——他輸得徹徹底底。

    若清會關注傅燕沉的心情,若清看重傅燕沉的想法。傅燕沉說要帶若清走,若清便舒展著眉目答應了。

    若清在等著傅燕沉帶走他,而那時的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份承諾關係到了來日,關係到他們勾畫的未來里一直會有彼此。

    最重要的是——若清的來日裡,沒有他澶容的影子。

    想到這件事,澶容無法不在意,可有的時候想得多了,也會覺得犯不著如此。

    他的心聲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對方在這時笑著他:「打扮不是錯事,蓬頭垢面確實不好看,可你要看看,你想要怎麼打扮?」

    澶容眯起眼,似乎聽不懂這句話。

    心聲嗤笑一聲:「怎麼?不懂?我說錯了嗎?你要打扮,先應該看看你都喜歡什麼?我問你,你喜歡你現在挑選的衣服嗎?你真的喜歡這個顏色嗎?」

    接著不容澶容拒絕,心聲把他拉到一個放著各種綾羅綢緞的地方,可那些漂亮的絲綢卻沒有靜靜臥在一側,而是高高地吊在空中,宛如天邊如棉如絮的白雲一樣遙不可以及,讓他無法伸手就能碰到。

    而心聲跟他不一樣。心聲長臂一揮,輕鬆地拉下那些浮在空中的布料,最後扯出一塊黑色的布,一下子裹住了自己的身體,用嘲諷的表情以孱弱的模樣來到澶容身邊,貼著澶容的耳邊問:「你想穿的是這個顏色對嗎?」

    不知為何,心裡敏感的一角被觸碰到。

    澶容忽地緊咬牙關,下顎線繃緊,宛如向上而去的刀刃。一向沒有表情的玉面此刻陰沉得可怕。

    心聲不怕他,還在說:「你想穿玄衣,你還想帶頭飾,你更想……」他一邊說,一邊扯掉自己的臉,在血珠飛起的那一刻,露出了一張和傅燕沉一模一樣的臉——

    「你還想擁有這張臉。」

    「有時候你看著傅燕沉,甚至會想你當初看到的邪術。」

    「你想要跟他互換身軀,你想要披著他的皮。」

    「其實你不在意澶容的名號,你不在意這個名字代表你擁有多少,你只在意傅燕沉如今得到的那份關心。」

    心聲歪著頭,語速不快,字字誅心:「你只想取代傅燕沉,或是穿上他的身體自己使用,有時候你甚至想要直接覆在若清的上方,去看看之後的景色是否會有變化……」

    「而你這麼厲害,難道在來這裡之前,看不出來這個林子裡有妖?——你不是沒看出來,你把馬車停在這裡,只是想以傅燕沉的狼狽顯出你的從容,讓若清知道選了你什麼都有。」

    「你的心真髒,可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心聲一句接著一句,有些嫌棄澶容,他將澶容平日裡不去直視的邪念引出,將澶容踩到地底,「你跟我說句實話,傅燕沉要不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會像現在這樣按兵不動對他不管不顧?還是……會做些別的?」

    「別的?」澶容聽到這裡,眼神有些茫然。

    心聲見他這副樣子忽然爆發,大聲指責他:「別裝不懂,你就是嫉妒傅燕沉!你從第一次看到若清時就喜歡若清,所以你經常去素音那裡,之後你受傷了,他來照顧你,你貼在他的身上想的是什麼?你敢說你什麼都沒想?」

    被對方一句句逼問趕到懸崖邊緣。

    澶容閉上眼睛,回憶著初次受傷進入馥水居時的畫面,似乎能夠看到若清貼近他的臉。

    那年若清背著他,帶著他去藥池,他沉重的身體壓著那消瘦的身體,對方白皙細嫩的肌膚離他不近不遠,尚在可以感受的範圍里,導致當時的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瞧見青衫下的世界。

    自此之後,夢中總有撕扯的畫面。

    隨著撕布聲響起,他總是閉著眼睛通過挪動的桌角來安慰自己,有的時候想得長了,總覺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從而會在面對若清的時候有意克制,有意拘謹,有意保持幾分冷靜。

    他想,他也是容易滿足的人,但是這個容易的界限在哪裡?

    他也知道若清和傅燕沉親近屬於正常關係,自己對若清的喜歡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所以他沒有立場阻止若清和傅燕沉來往,自哀自怨的心裡也是自己尋給自己的不痛快。

    是以,他也想過是否要放棄這份執念。

    他也想試著去退一步。

    其實在馥水居的那夜,他思考了許久,得到的結果是天亮時離開最好,可離開後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去關注,去在意,甚至聽到對方的聲音都會不自覺搭話,只想要搶占對方的一切,連對話都不交給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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