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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7:00:14 作者: 樁樁
換上天青色大袖深衣的無涯像極了儒生。穆瀾禁不住想起他披著鎧甲的模樣。若非這張臉,她真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她記憶中的無涯是初遇時的青青翠竹,是綠音閣烹茶的綺綺幽蘭,是天香樓的靜美明月。今晚一戰,刷新了穆瀾對無涯的認知。令她生出幾分惶恐,隱約感覺到兩人之間無形的距離。
無涯細心地給穆瀾結著披風的帶子,望了眼河灣里舉著火把正在清掃戰場的士兵,對穆瀾的沉默有著幾分瞭然:「生氣我瞞著你?還是氣我動手遲了?」
穆瀾還不曾想過這些問題。她搖頭道:「我沒有生氣。見著你很吃驚倒是真的。」
「只是吃驚沒有驚喜麼?」無涯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上了這艘船,她就一直站在艙房外,連衣裳都不肯去換。等他快速處理完事情,去了甲冑,她仍然沉默地站在這裡。
「真沒生氣?」無涯目光掃過去,秦剛很自覺地一揮手,禁軍齊齊轉過了背。他挨近了穆瀾,借著披風與身形的遮擋,從後面抱住了她:「雨太大,神機營的火槍就成了燒火棍。那些士兵怎敵得過對方百里挑一的好手。強攻的代價太大。我也著急得很。好在你沒受傷,不然,我真的會後悔。」
「我真沒生氣。若是對方勝了,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穆瀾輕巧掙脫了他,眸光閃了閃道,「我是在想素公公的傷勢。」
「御醫正在救治。」說起素公公,無涯也有些黯然,「臨行前就叮囑過他,藏在艙房中最是安全。沒想到他仍然受了重傷。」
臨行前無涯就做出了安排。難怪素公公和小太監不慌不亂地裹著被子藏在了床底下。穆瀾哦了聲問道:「你怎麼知道官船會遇襲?」
「素公公告訴我的。他這一生服侍過三朝皇帝。譚誠最想要他的命。他願意以身為餌出宮去揚州。定能誘得譚誠出手。而我,太需要拿住譚誠的把柄。」無涯望著滔滔運河,譏諷地笑道,「說來你許是不信。譚誠把控朝政,卻從來沒有落下一點不臣之心的把柄。就連上次押送侯繼祖失利,也親自領了二十廷杖。這個機會我等了很久。」
想定譚誠的罪,太難。縱然被譚誠的態度氣得火冒三丈,無涯也只能忍著。這一次全殲對方。擒了活口,從那艘扮成商船的戰艦查起。就像牽出了一根藤,可以順藤摸瓜。
幸好和穆胭脂約定接應的地點不是在這裡。穆瀾雖與穆胭脂決裂,卻並不想此時無涯將穆胭脂一網打盡。她還有太多的謎沒有解開。穆胭脂還死不得。或者,她心底深處始終還有著另一個穆胭脂的存在——那個大大咧咧的粗鄙婦人,隨時揮著雞毛撣子追著她揍的母親。
「皇上!」艙房的門開了,隨行的御醫急步走了出來,深深作揖。
無涯和穆瀾同時轉過身去。
「臣以銀針刺穴暫時止住了血。但素公公年事已高,恐受不住拔出木刺之痛。」御醫欲言又止。
無涯走了過去:「拔了木刺,有幾成把握能救活他?」
御醫苦笑著搖頭:「素公公似有話想對皇上說。」
這是不成了。無涯大步走向了船艙:「朕去瞧瞧他。」
穆瀾跟在無涯身後走到了艙房門口,她卻停住了腳步。
看天意吧。素公公如果告訴無涯她的身份,她也不用再藏著掖著了。
素公公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著。他努力睜著眼,看到年輕的皇帝坐在了榻旁,欣慰地笑了起來:「老奴令皇上失望了。」
他說話的精神勁令無涯一怔,望向了御醫。
「老奴有話對皇上說,求林太醫讓老奴餵了碗提神的湯藥。」素公公微笑著說道。
房裡服侍的人默默退了出去。
無涯握住了素公公的手,眼睛漸漸紅了:「幼時朕去乾清宮玩。常調皮亂跑。公公總是著急地跟在身後叫『太子殿下!殿下別摔著了!』」
「皇上那時可愛極了。」素公公拍了拍無涯的手,「老奴若能再多活幾年,也許還能瞧著皇上的小殿下出生。」
「是朕動手遲了!朕對不住您。您本該在乾清宮榮養,卻還要為朕籌謀。」無涯黯然說道。
他是不能活了。素公公想起那些往事,心裡嘆息著,輕聲說道:「皇上終於長大了。經此一役,老奴也可以放心去服侍先帝爺了。」
「朕情願您好好的。」
對無涯來說,素公公更像自己的長輩。他情願再耗上幾年,他的羽翼總有更豐滿的時侯。譚誠總有老去的時侯。他真不想看到素公公離他而去。
「皇上很喜歡穆姑娘吧?」
素公公的眼神是這樣慈愛,無涯點了點頭。
原來皇上早知道了。素公公心裡又是一嘆。
「十年前,先帝的痰疾又犯了。氣都喘不過來,憋得紫漲。先帝太過痛苦,吃著太醫院的藥也不見緩解。池院正便冒險熬了副藥。」素公公瞥了眼胸口沒有拔掉的木刺,輕聲說道,「先帝還是沒能熬過藥效,撒手去了。」
無涯突然有一種衝動:「您要不忍一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想說的可不是自己。皇帝的看重仍讓素公公心裡感激無比。他憐惜地望著無涯道:「皇上,池院正還有個女兒。」
無涯愣了愣。池起良縱是好意,但先帝終歸是被他那碗虎狼藥給害死的。他以為了解了素公公的心意,沉默了下道:「當年太后傷心欲絕。朕年幼,認定是池起良害死了父皇。抄斬了池家滿門。現在回想,池家有池起良一人獲罪便罷。如果他真還有一個女兒逃出生天。朕不再追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