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2023-10-01 07:00:14 作者: 樁樁
    父親堅持和梁信鷗單獨會面。林一川相信父親會好好對付這位東廠大檔頭。他等在院外,就等著將肅立在門口的東廠番子悉數趕出去。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他漸漸覺得事情並沒有如自己想像那樣進行。雁行悄悄傳來的消息讓林一川愕然。揚州那位錦衣衛千總尚「熟睡」在家中,未能如約而至。

    東廠已經摸清了林家的底細。

    來者不善。

    聽到召喚,林一川整了整衣袍,大步走進了院子。

    銀杏樹下,梁信鷗笑容和藹如同自家長輩。父親則朝他無奈地點了點頭。林一川深吸口氣,壓下了心中的不甘。朝梁信鷗拱手行禮:「見過大人。」

    寶藍色的綢袍與金黃銀杏樹映著,長身玉立,分外俊朗。

    只是那雙比常人更黑的眼眸,分明透著憤怒與不服。腰挺得太直,似不願向東廠屈服。

    用朴銀鷹死在林家凝花樓的事,壓得林老爺子不得不向東廠投誠。然而商人的眼中只有利益。誰能保證將來林家不會倒向錦衣衛?揚州城那位被下了藥迷倒在家中的錦衣衛醒來,自會密告京中。錦衣衛那位鎮撫司也非善輩,定會插手和東廠角力。

    督主看中林家,實則是從林家入手,要和錦衣衛爭奪整個江南的掌控權。梁信鷗決定給眼前如驕陽般的少年一點善意的警告。

    「聽聞這桌菜都是大公子親自為本官準備的。大公子有心了。」

    林一川謙虛地回道:「大人滿意就好。」

    梁信鷗點了點桌上那道醬燜黃花魚道:「聽聞揚州有道名菜叫拆膾魚頭。專用大魚魚頭,拆去魚骨清燉。魚肉肥嫩,湯味鮮美。今天梁某不太想吃家鄉的魚,對拆膾魚頭頗感興趣。」

    話轉到菜品上,林一川正想吩咐照辦。這時,他看到了梁信鷗意味深長的笑容,順著梁信鷗的目光看了過去。

    淺池中映著藍天白雲,水面飄著金色的落葉。兩尾金色的大魚悠美的擺動著魚尾。林一川的瞳孔驀然收縮。心頭的怒意再也壓抑不住,冷了臉道:「在下這就吩咐廚房用最好的花鰱魚頭做菜!」

    梁信鷗當沒聽到他的話,微笑著對林大老爺說道:「這魚叫過背金龍吧?福建總督兩年前進貢給皇上的生辰禮好像就是這種魚。林家這兩尾魚養得比那兩條還好。」

    「一川,去將那兩尾魚殺了,讓廚房做拆膾魚頭。」林大老爺眼皮一跳,迅速吩咐道。

    什麼?這兩尾過背金龍來自南洋,在林家呆的歲月比他的年齡還多幾倍。一直被林家視為家業興旺發達的吉物。姓梁的欺人太甚!給了梯子不下樓,居想還想吃這兩尾魚?!他知道養了六七十年的過背金龍值多少銀子不?他在東廠干一輩子大檔頭所得的俸祿賞賜死後的撫恤都買不起半尾!

    不甘與憤怒在林一川心中來回衝撞著。就算林家投了東廠,他一個東廠大檔頭憑什麼想讓林家宰了鎮宅之寶?

    「哎呀,老爺子,這可怎麼行?這兩尾魚的魚頭雖然肥美,做成拆膾魚頭卻是有些可惜了……」

    話音未落,林大老爺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怒而喝斥道:「孽子!沒有聽到為父的話嗎?」

    兩人究竟談了什麼,讓父親對梁信鷗退讓至此?父子間心意相通,林大老爺黯然朝兒子又輕輕點了點頭。

    此時不是與父親爭論的時侯。林一川的後牙槽咬得緊了,牽動著兩頰肌肉動了動,從牙縫裡蹦出了一個字:「是!」

    還是個年輕人哪。老爺子不過幾年壽命,林家將來都是林一川的。有才,易衝動。這樣的年輕人才容易被掌控。梁信鷗不再言語,微笑著等著。

    一劍緊接著一劍。兩尾金色的龍魚被串在了三尺青鋒上。肥碩的身軀在空中拼命扭動,濺了林一川滿臉水漬。他用力往上一揮,兩尾魚被他拋到空中。他閉了閉眼,揮劍狠狠砍下去。魚首分離。

    冰涼的血濺開。寶藍色的袍子上沾上了點點血污。林一川眼裡沒有絲毫情緒,忘記了愛潔。一手拿起了一隻魚頭,一字字地說道:「兒子這就親自盯著廚下做拆膾魚頭!」

    梁信鷗目露讚賞之意。能忍能下手,此子心志非同一般:「大公子還年輕,尚須老爺子多加調教。」

    既然投了東廠,就容不得林一川三心二意。梁信鷗這兩句話發自肺腑,出於好心。

    林大老爺目光微閃,嘆道:「燕雀難比鴻鵠,家檐太低。一川在揚州城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將來他要成為林家的掌舵人,尚須歷練。請梁大檔頭轉告督主,給一川機會。」

    把兒子交出來,林家付出了最大的誠意。梁信鷗哈哈大笑。

    至於那位自盡的茗煙,莫名死亡的崔媽媽,還有救走林一川的蒙面女子。將來總有揭開謎底的一天。朴銀鷹遇刺案,早晚會被自己查個水落石出。

    魚眼鼓出,極淡的血順著他的手滴落。林一川提著兩隻魚頭,目無表情走出了銀杏院。

    候在外面的雁行與燕聲看到那兩隻金色的魚頭同時張大了嘴巴。慣於在臉上帶著笑的雁行都僵硬了臉。

    這是林家的鎮宅吉物……在林家呆的歲月比老爺的年紀還長。少爺竟然殺了這兩尾魚!

    林一川出得院子,驀然回頭。黑黝黝的雙眸充滿了憤恨。他可以把銀杏院裡的東廠之人悉數宰了,處理得無聲無息。為什麼父親要如此退讓憋屈?他不由自主想起穆瀾說的話。究竟是自己無知者無畏,還是父親老了,不再有昔日雄霸漕運的自信?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