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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之前外面一直傳皇帝病到不起,甚至有說皇帝已然駕崩,秘不發喪只是為暫保政局穩定。恐怕端王也已是信了個中傳聞,這時候聽段書意說皇帝裝死,自然又是一驚。

    就連陳儼也不落痕跡地輕壓了壓眼角。這件事在朝中也只寥寥幾人清楚內情,段書意此時卻能如此篤定地說出這番話來,令人不得不細思,他的手到底有多長,耳目到底是有多少。

    朝中甚至連皇帝身邊親近的人中都可能有他埋的眼線,且非常隱蔽不易察覺,實在非常危險。陳儼意識到他的棋局不止於此時,忽見他轉過頭來正盯著自己看,那長眸中笑意更深。他聲音溫溫:「你在等人麼?」

    陳儼的確在等人,但他要等的那人大概是動作太慢了,按說裴九思去了主帳沒見到端王人影就該動手的,但裴九思的反應似乎不怎麼行。

    「不用著急,慢慢等,該來的總會來。」

    段書意說這話簡直像在安慰他似的!這心平氣和的語氣中透著的囂張實在有些太過分了。

    「那是自然。」陳儼回得亦是風平浪靜。他說著走回案前,拿過壺倒了一杯茶,兀自仰頭飲盡,沒說話,又接著倒了一杯,喝到一半時便瞥見偏頭看過來的段書意。

    「還有麼?」段書意這樣問了他一句。

    「抱歉,沒有了。」陳儼拎起空壺晃了晃。

    「你手裡的給我罷。」

    「真噁心。」

    話雖這樣說,可他仍將喝得只剩一半水的杯子遞了過去。

    段書意接過杯子又轉回頭去,與端王道:「今晚有人打算來捉了父王,但那樣父王恐怕也不甘心,所以我就在他們動手之前將父王移送到這兒了,父王覺得我做得對不對呢?」

    他聲音慢慢吞吞的,透著悠閒與死一樣的平靜,好像在說些沒意義的話,可分明句句帶著冰冷刀刺,割得人肉痛。

    端王此時神色極為複雜,他大概覺得段書意瘋了,卻又想要拼命消化這些事,恨不得一下子想通這其中所有情委。

    可是,沒機會了。段書意已不想與他一道慢慢回憶往事,只言簡意賅地說道:「這是最後一次喊父王了。因為我並不姓段,我姓裴。」

    他說到這的時候,端王眼中陡然閃過一絲驚異,似有些回過神來,隨後眸光倏地黯了下去。

    看樣子,端王已是憶起舊事,此時心中定是百感交集。可陳儼深以為這並不是看熱鬧的時候,他剛回過頭,便見裴九思帶著一幫人沖了進來。

    裴九思直接忽略了陳儼,直接掃過帳中其餘二人。由見端王已被捆住,他遂立即指揮部下將段書意控制住。沒料段書意卻穩穩坐著,只說了一句話:「族兄別來無恙。」

    一句話竟讓裴九思愣了愣。

    「裴將軍,這裡不適合敘舊,也不是用來打愣的。」

    陳儼一語點醒他,裴九思正要動作時,段書意卻道:「族兄若動我,我今日便不會活著離開此地。今晚天氣如此之差,何必再出去吹風淋雨,不如等雨停了再說。何況,族兄不想聽聽為何我會在這裡麼?以及……」他眉尾輕壓,聲音更緩:「我到底該不該被捆?」

    以死相挾?這種情況下竟是用自己的性命來要挾?當真是少有所聞。

    可裴九思卻跟著魔似的垂下了手,因被雨淋得一塌糊塗,此時有雨水沿著袖管滴下來,陳儼仿佛能聽到那聲音。他短暫地閉了下眼,復睜開時段書意正一臉從定地看著這邊。

    段 書意看起來簡直像個吞人心的怪物,好似什麼都能被他算計了去。他從從容容又轉向端王:「那位要來抓你的人,是我的族兄。多年前,我還在河東本家時,曾與他 一同去學塾一同玩樂,那時我六歲。可後來我父親到西南任職,舉家搬遷,便再也沒有與本家有過聯繫。實沒想到,這位族兄眼下竟已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而我眼 下卻是……」他慢吞吞說著,看著端王最後只動了動唇,沒有出聲。

    他最後要說的那兩個字,大約是「怪物」。

    「說 起來我變成眼下這樣,全然拜你所賜。我父親不好控制,你便用聽話的傀儡換了他。那時你身邊的謀士當真是厲害,竟能將我父親順理成章地治罪殺掉,只是——他 留了我這個活口。現在想想,我大概也只是他手裡的一顆棋,我童年少年時期,全是他在教我如何行事為人。而那時候,他應還在你身邊效力罷。

    「他費盡心機想要毀了你,所以飼了我這個怪物。可卻忘了怪物長大了轉頭便會吃人,飼主也不例外。

    「我是恨他的,但似乎又更應當恨你,所以我做了許多事,好像只是為了送你一個結局。你會被除籍焚屍,以罪臣之身遺臭萬年。不知你滿不滿意?」

    端 王眼中冒火,他本以為只有眼前這傢伙背叛了他,可沒想到、沒想到十幾年之前便有人一直心懷鬼胎在他身邊為他出謀劃策,還是他最信任的謀士寵臣!近二十年他 竟一直活在被算計當中,而那人已死,現在就連想弄清楚原因,竟也沒處再可詢證!他只好帶著為何被背叛近二十年的疑問走到末路,實在是……實在是……

    他早已漲紅了臉,氣得幾欲吐血,臉上肌肉繃得像是隨時要炸裂。

    反觀段書意,卻是雲淡風輕地坐著,似乎方才只是講了一個無聊的關於旁人的故事。他難得高興悲傷,多年的訓練與控制早讓他成了沒有什麼情緒的人,就算有所表達,也不過是習慣性的偽裝,都是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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