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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不了……」常台笙鬆了牙關,聲音低啞地回了外邊的侍女。
那侍女大約是沉默了會兒,屋外隨後便傳來離開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極輕極小心,很快就沒了。但沒過一會兒,門外忽傳來雜沓的腳步聲,走廊里也亮起來。
府里的燈籠都已點上,常台笙忍痛支起身,謝氏在外敲敲門,問說怎麼了。旁邊侍女小聲道:「少夫人回來洗漱一番就躺下了,大約是……月事來了,身子不大舒服。」
謝氏知道她氣血不好,忙讓侍女去煮些紅糖姜水,自己則推門進了屋。屋中未點燈,謝氏借走廊里的黯光點了桌上燭台,又走到床前,將帳子用鉤子掛起,這才坐下來,看看面色慘白倚床板坐著的常台笙,偏頭又看一眼外頭,抱怨道:「也真是的,這個點還不回來。」
謝氏這話雖像是抱怨,卻又有些隱憂在其中。已這麼晚,夫君與兒子都還未歸,那一定是被什麼要緊事絆住了。想想早上兩人走時那樣子,同時沉默得有些不同尋常。會是什麼事呢?要不要緊?這些都是她作為朝堂之外的一介婦人都不能再探究的範疇了。
能做的,似乎也只能是等罷了。
謝氏說完沒讓常台笙躺下,倒是伸手過去握了握她的,還與她講些七七八八的零碎事情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過了好一會兒,那邊侍女才匆匆忙忙將紅糖姜水送了來,謝氏敦促她喝下,這才讓她重新躺下。
謝氏放下床帳,在外頭坐著,聲音不急不緩地說道:「好好睡罷。」
這 聲音柔暖安穩得仿佛熨進人心裡,常台笙看著帳外剪影,不自覺地想起年少許多事,視線竟有些模糊。來初潮那年,她也是疼得死去活來,深更半夜母親則一直陪著 她,安安靜靜坐在床邊等她入睡。她記得那時,隔著床帳,總有個令人安心的剪影,正低頭翻閱書稿,偶爾抬頭,聲音溫溫柔柔,問她覺得怎麼樣了睡著了沒有。
那時候父親已不在,母親努力支撐著家中所有事務,即便再勞累,對他們兄妹,卻也一直是如往昔般溫柔照料,也不會輕易表露悲傷脆弱。那時常台笙甚至總有錯覺,也許父親只是去了個遠一些的地方,還與他們一起呼吸生活在這個世上,並沒有離開。
在常台笙眼裡,她母親並不是個懦弱無用的女人。即便後來一再被擊垮,乃至最終放棄,但她曾經的努力與堅持卻一直留在常台笙記憶深處。也正因相信這一點,常台笙才總有氣力可以爬起來繼續前行,仿佛母親就站在她身旁,以一貫的溫柔姿態鼓勵著自己。
縱使生死離別時那般慘烈,但她印象中最深刻的卻還是有溫柔笑意的美麗母親。
常 台笙回過神,見謝氏還坐在原處。昏黃光線中,謝氏那姿態像極了當年的母親,令常台笙心頭不自覺一暖,竟生出一些感激情緒來。比起陳儼熱烈直白的感情,謝氏 這般無微不至的長輩關懷又是另一種珍貴難得的體驗。活到現在,看多了人世間各種虛情假意,都快覺得人與人相處無甚意思了,卻不期遇見了讓她動搖這想法的一 些人,也實在是值得感激的事。
就好像命運刻薄之處總有回寰,天冷到盡頭了,總會迎來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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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台笙遲遲睡不著,謝氏便坐了許久,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遠遠聽得外邊似乎有動靜。常台笙倏地睜開眼,謝氏卻仍從定坐著,紋絲不動。
雜沓的聲音過去,漸漸的,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傳入耳,常台笙陡然支起身,但那腳步聲還未到門口,常台笙便聽出來者並不是陳儼。
這時腳步聲忽停住,侍女在外道:「夫人,有人來了。」
謝氏偏頭看一眼已坐起來的常台笙,不急不忙地起了身,正了正衣裳,這才同常台笙道:「你接著睡,沒事的。」她聲音柔緩,聽不出擔憂,很是令人放心。
謝氏言罷就出去了,來者說皇上已不大好,故而今晚宮中註定要無眠了,特意前來知會一聲。
謝氏平靜聽完,打發人送走來者後,在夜風裡站了會兒。春末的風溫暖宜人,愜意輕盈,但今年這春日結尾處,恐怕要有些沉重了。
謝氏兀自想了一會兒,自覺並無太多頭緒,便索性不想。許多事就算琢磨到透,到頭來卻發現只是空想,還不一定是對的。
謝氏重新折回臥房,常台笙自然開口問了是何事。謝氏覺得也無甚好隱瞞,便向她道出了實情——也許新舊交替在即,會很忙。
常台笙心中大概有個數,淺應了一聲,末了重新躺好,蜷著繼續睡。
她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更不知謝氏是何時離開的臥房,一晚上做了許多夢,覺得屋外更是安靜到出奇,像是遠行至無人煙的地方,天地界限分明,心曠神怡。
但後半夜分明是下起了雨,月亮還在雲層里忽隱忽現,淅淅瀝瀝的雨水卻纏綿不息,天好像也不容易亮起來了。
朦朦朧朧天欲曙,常台笙卻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她翻個身,聞到潮濕清冽的雨水味道,手剛要探過去,卻被人抓住,按進懷裡接著睡。
常台笙仍閉著眼,過了好久才陡然反應過來,霍地睜開眼,手上下意識地用力抓了一下,是陳儼還未來得及換下的官袍衣料,涼涼的,又有些潮意。陳儼眼也未睜,抓住她的手,只說:「讓我睡一會兒。」